月倚亭楼,桂枝攀附,宋府依旧灯火通明。
今日不逢年节,往日几乎不见来往的宋家老大宋子温却跪在院中央。宋崇武冷着一张脸,令人生畏。
“侯爷,毕竟快要入冬,外面冷,有什么话屋里说?”
宋崇武冷哼一声,一甩袖进了屋。宋夫人忙上前扶起宋子温:“快进去吧,别冻坏了。”
宋崇武坐在椅上,眉眼凛冽,将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条扔到宋子温脚边。
“我真是养了个好儿子,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敢算计储君。”宋崇武气得胡子乱颤,他心里憋着一口气,怒目圆睁,双眉拧成疙瘩,脖子上青筋凸起,“你当你有几个脑袋!简直胡来!”
宋子温仍旧不肯开口,整个人面无表情,不去看也不去捡地上的纸条,就这样直直的跪在屋中央。
“祺贵妃胡来你便也顺着她?她失了儿子变得如此,难道你也失了儿子?”宋崇武见宋子温绷着张脸,俨然一副宁死不肯开口地样子,顿时气急,“说话!难不成你是哑巴吗?”
“儿子有错。”宋子温只道这么四个字。
“你错哪了!”宋崇武站起身来,声音又高了八度。他五十年的人生中从未如此失控过。“秋狝时帮祺贵妃联系杀手刺杀储君,如今你们又想出什么法子!你们这是为何啊,你们这是将整个宋家送上断头路啊你知不知道!”
“太子死了,太子妃无子,便可逃出那牢笼,不必像姑母一样终日受人算计陷害,姑母也不必整日怏怏。”
“你可想过皇帝无嗣,谁来继承大统?”
宋子温抬起头:“能者居之。”
“好一个能者。”宋崇武被气得笑出了声,“你若成功,君家未绝后,这天下就一日姓君。你若失败,整个国公侯府将不复存在。宋子温,还是说这个位置,你觊觎良久?”
“儿子不敢。”宋子温别过头去,不去看宋崇武的脸。“只是这皇位君寄卿坐得,我为何...”
“啪”的一声,宋子温还没说完的话就这么被这一巴掌打回了肚中。
“若不是这张纸条传到了我这里,我们一家的计划就全完了!更何况就算君寄卿死了,这皇位下的泥你也休想沾到毫分!”宋崇武的手颤抖着,看着宋子温抹去嘴角流出的血,闭上眼指着门,“滚出去。”
宋子温起身,跪了太久的膝盖一下子血液流畅,他控制不住的晃了一下,忍着膝盖的酸痛,一步步挪出了国公侯府。
宋夫人这才敢从里屋走出,捡起地上的纸条,扶着宋崇武又坐下。
“这是?”
宋夫人不敢贸然去看纸上的内容,只能搁在木桌上。宋崇武睁开眼,忽然发狠,将原先就不大的纸条撕了个粉碎。
“是东宫送出来的还是永华宫?”宋夫人试探着。
“东宫。佑安那丫头趁乱指使她那义女偷送出来的。”
宋夫人刚落下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皇宫守备森严,这怎么可能送的出来?”
“谁说不是。”宋崇武深吸一口气,“不知道背后有没有太子的意思。”
宋夫人也哀叹一声,自打宋佑安被赐婚后,宋府几乎不得一日安宁。她垂下头去,掩去眼角的泪,又多问了一嘴:“那小姑娘呢?”
“她说还要去商府一趟,我也没留她。”宋崇武疲惫地阖上眸子,“对了,之前给你的那块符节收哪去了?明日一早找出来,我有用处。”
另一边,祺贵妃在永华宫烦躁的来回踱步。
青黛耷拉着脑袋站在一旁:“娘娘,永华宫上下都找遍了,确实是没有。”
“没用的东西。”
祺贵妃胸中闷着火,一时间没地方撒。木门吱呀一声从外打开。
“姑母是在找什么?”宋佑安盈盈一礼,自顾自地坐在了檀木椅上。
祺贵妃勉强的撑着笑:“不打紧的东西,忽然想起来了,怎么也找不着。”
“是几个月前大哥送来的那张纸条吗?”
宋佑安扶起倒在木桌上的花瓶,又将掉在地上的花枝捡起,一一插进去。
“不用找了,那张纸条现在应该已经在父亲手上了。”她状似无意,将那些花枝全又抽出,拣去了几枝。
“是你!”祺贵妃指着宋佑安,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傀儡不听话的滋味不好受吧?”宋佑安做完手上的工作,这才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美妇人,“陛下近来身子也越来越不好了,姑母可要好好关照关照,封后大典在即,姑母莫要伤了自己的身子。”
说罢,宋佑安起身屈膝又行了一礼:“夜深了,姑母不必再折腾宫人,早些休息吧。”
看着宋佑安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面前,祺贵妃终于撑不住,一下跌坐在椅子上。
“青黛,你说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
封后大典就在明日了,祺贵妃将吉服和冠冕试了一遍又一遍,心中却始终惴惴不安。
宫门外有声响,祺贵妃敛去眉间的愁容:“青黛,怎么回事。”
“回娘娘,是东宫的君侍卫。”
闻言,祺贵妃这才松了一口气:“请进来吧。”
君予卿进了永华宫,在距离祺贵妃不近不远处停了下来:“太子妃有些话要带给娘娘。”
言罢,他却不继续往下说了,一双眼灼灼地望向祺贵妃。
祺贵妃却留了个心眼:“有什么话不能让白芍来传,倒难为你这个侍卫来。”
“是不能明说的话,白芍姑娘身份尴尬,整个东宫恐怕就属下一个能不被疑心地将这话传过来。”君予卿淡然一笑,“因为秋良娣腹中的孩子。”
他对着祺贵妃指了指自己。
祺贵妃右眼皮一跳,遣散了屋中所有的宫人:“现在只你我二人,有什么话你尽管说。”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还没有完全落下,只见君予卿飞身扑来,一把短匕首就这样抹了祺贵妃的脖子,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他大摇大摆的走出永华宫,没有半点心虚。
直到走进通往东宫的那条小径时,“君予卿”才摘下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藏进了自己的里衣。
祺贵妃半张着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青黛一进屋门,就见倒在地上的祺贵妃捂住脖颈的伤口,大口大口地呼气,她如发了疯一般冲外面大喊:“太医,去叫太医!”
太医没等来,等来的却是宋佑安,她是被君寄卿遣来的。
“姑母。”宋佑安大惊失色,她顾不得规矩,快步跑进屋中,“怎么会流那么多血,怎么会这样!太医呢,有没有叫太医来?”
祺贵妃强撑着用食指抵住了宋佑安的唇瓣,示意她不要讲话:“是姑母对不住你,你不该被卷入这场漩涡来的。”
“不,不要说这些,姑母你先别说话了。”宋佑安强忍着眼中的泪花,哽咽着将祺贵妃的手拿开。
“我要说。”祺贵妃阖上眼摇了摇头,“倘若当年我极力阻止,你就不会进东宫,也不必敛了自己的性子,终日逃不开这四方牢笼。”
祺贵妃奋力咽下血沫:“柳妃是我设计的失了皇后之位,许婕妤是我让她出来找上你的,兰璟羡也是受我指使寻你帮助,就连那石兽炸裂也是我做的。还有君槐卿,是我让兰璟羡用幻香迷惑了你,这才将她毒害。我本还想借你的手除了君寄卿,可现如今,你恢复了记忆,我知道是我错了。”
太医匆匆赶来时,祺贵妃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她强忍着痛留下了最后一句话:“君寄卿和陛下一样,不值得托付,若想重获自由,务必...死。”
一语落,她彻底没了气息,头歪向一旁,面容也因为失血过多而发白。
“姑母,姑母。”宋佑安紧咬牙关,可眼泪就如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擦不干。先前还是小声啜泣,后来她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永华宫合宫上下皆在哭泣,清政殿中却是剑拔弩张。
“我再问一遍,玉玺在何处。”君寄卿已经不自称为儿臣了,他低着头冷冷地看着缠绵病榻的承昭帝。
承昭帝哈哈大笑:“原来是你,在朕的香中又动了手脚,怪朕太过信任你,竟然没有一丝察觉,不过即便如此,你也做不成这个皇帝,朕已经下了一封密旨,扶四皇子君予卿即位,君寄卿,你死了这条心吧。”
“哦?”君寄卿像是听到了很好笑的话,“你说让一个死人即位?”
承昭帝的脸色变了又变:“你说什么?”
“父皇还不知道吗?君予卿在今早已经因为杀害祺贵妃被斩首了啊。”君寄卿脸上的笑越来越浓,“现在估计已经人头落地了吧。”
承昭帝被气得撑起了半个身子,“你把阿霖怎么了?”
“杀了。”
君寄卿挑眉,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好像只是今早去永华宫问安一样平常。
“你...你不得好死!”承昭帝开始止不住地咳,一只手颤颤巍巍的抬起,恨不得戳死床前的君寄卿。
“她害了我母,杀了我妹,她该死。”君寄卿上前,一双冰冷的手死死地钳住承昭帝的脖颈,“父皇听闻祺贵妃的死讯,悲痛气绝,随之而去。”
看着承昭帝充满怒意的眼睛,君寄卿只觉得无比畅快:“父皇,她那样的女人,我怎么会真心希望她登上后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