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主说想静一会,离开你们视线多久才发现不见了的?”
黄春道:“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罢,我让妍瑚去问县主何时回府,结果妍瑚发现湖边并无县主身影,于是我们三人沿着湖边寻找县主,遍寻不到才回城禀报。”
秦桑罗觉得县主这些行为听上去像是要寻短见啊,特地支开身边人。
“有听到县主落水或呼救之声么?”
黄春道:“并未听到,若是听到了,我等怎会不救呢?”
秦桑罗又转向妍瑚:“历阳县主近些时日情绪如何?有何心事么?”
妍瑚视线低垂,声音有些哀伤地道:“县主一向心思敏感,便是死了只鸟儿也会伤心一阵,若说有何心事到也不至于,只是兴致不高罢了。”
死一只鸟也不至于到了要自杀的地步,就是黛玉葬花也是哀叹自身。再说,县主临死前身体那个样子……必然有一个人与她交欢过,莫非是林中藏人了么?
“湖边有发现其他人么?”
黄春道:“并未发现,不过么……县主不见之后,我等一直在呼叫县主,便是有甚么人恐怕也惊走了。”
倒也是……
送走了黄春一行,林朝禧过来叫她,说萧中郎带来一包东西,王爷叫她过去看,正好她也要跟王爷汇报一下所得讯息。
到了中堂,唐妙麟也在,李玄异指着桌上一包东西道:“这是映之在左金吾卫卫所附近发现的,你看看。”
秦桑罗与唐妙麟互相看了一眼,一同打开了包裹——
里面有一把折断的箜篌、一只坏掉的樱桃华胜、一份路引、一块客栈的房牌、一双绣鞋、一张信笺……还有一个油纸包。
打开信笺上面写着“此为血色樱桃的所有物”。
唐妙麟将油纸包拆开惊呼道:“这是……肖丽荷的……子宫!”
李玄异和秦桑罗也凑过来看。
唐妙麟继续道:“子宫也被冷藏过,所以才到现在都没有明显腐烂。”
“血色樱桃是甚么意思?”
唐妙麟道:“你还未听闻么?现在外头都传开了,他们称呼肖丽荷为‘血色樱桃’,我猜想,大约因为她爱穿红色。”
绝对是凶手有意做的!他给肖丽荷起了个外号,相当于给自己的作品命名,他要世人都记住,这是他的杰作。
既然已经传开了,便很难追查到信息来源了。
“如何发现这包东西的?”
萧暕道:“我已问过了,早上卫所东墙还没这包东西,酉时换班的人发现的,东墙外是皇城的城墙,那条路比较偏僻,平日无人经过,他是将东西从东墙抛入卫所的。”
秦桑罗与李玄异对视了一眼:“他是如何进入皇城的?”
李玄异冷冷道:“要么他是武功高手,能够翻越皇城城墙并且不被巡卫发现,要么他原本就是皇城里面的人。”
秦桑罗转头问道:“以王爷和萧中郎的身手,做得到么?”
李玄异背着手沉吟了半晌道:“凭风、青云、林朝禧、余朝安都做得到。”
萧暕:“有这个身手的人,多半也都在各大衙门口或是亲贵府中任职,现下重要的是,肖丽荷是如何被他抓到的。”
秦桑罗拿起那块房牌道:“那就要去这家客栈问问了,肖丽荷出事之前很可能住在这里。”
万浓客栈是京都最大的客栈之一,每日人来人往,客流量极大。
秦桑罗和萧暕一同到了万浓客栈,找到客栈掌柜,出示那块房牌。
掌柜道:“嗯,这是我们的房牌,前些时丢了一块,我还道是小二弄丢的,骂了他一顿,官爷是在哪里寻到的?”
秦桑罗:“近日亡故的一位平康坊伎人带在身边的,掌柜,九月初十之前,你有见过一位身形偏高、肤色极白的美貌女子投宿么?”
掌柜思索了一下道:“是有一位,她孤身一人,不过没在我们这里住下,因当时她所带的银钱不够,一直在这里打商量,我们这里客人多、事务繁忙,哪有工夫理她?便叫她速速离去了,没料到她竟偷了我们的房牌报复!真是晦气!”
萧暕面带冷色道:“不会是你态度傲慢,最后将人轰出去的罢?否则她怎会报复性拿你们房牌?”
萧暕一向性子温和极少如此,想到若是肖丽荷那日留宿在客栈,很可能就不会被害,更不会被折磨至那种境地,便觉遗憾。他复查尸检报告之时,对凶手的残忍疯癫程度极为震怒——究竟是何种人可以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下如此狠手?
掌柜自是识得金吾卫中郎将,谄媚的笑道:“萧中郎息怒,客栈的规矩便是不能赊账,她银钱不足,便不能住店,小人也是无法……”
秦桑罗理解萧暕的心情,可也不好对店家进行道德绑架,谁也没料到事态会发展至后来那种境地。
“掌柜,她离开之时你有见到甚么人与她搭话么?或是她上了谁的马车?”
掌柜:“未见到,小人忙着招呼客人,登记店簿,连她偷……拿走房牌都没注意,这还是后来又找人重新做的……不过……小人知晓是谁送她来的。”
“谁?”
掌柜左右看了看,探身到两人面前低声道:“萧中郎可别说是小人说的,小人怕惹麻烦,是太常寺少卿,江博心。”
萧暕送秦桑罗回去的路上,两人讨论案情。
“掌柜说肖丽荷是乘江博心的马车到的客栈,江博心一直在劝肖丽荷去他府上,显然他对肖丽荷有所图,肖丽荷为了摆脱他的纠缠便假装自己可以承担住店费用,否则很难解释她选择万浓客栈的理由,她不可能不知晓自己身上所带银钱数额。”
萧暕道:“江博心有许多侍妾,想是对肖丽荷也起了心思,显然肖丽荷并不愿做妾,她只是想通过太常寺这条线进宫做伶人。”
秦桑罗:“钟宝宝曾说过,肖丽荷与许多男子都有来往,但顾楼的假母姚枝也说过,她不陪酒更不陪过夜,肖丽荷并未出卖过自己身体,她与男子交往的目的很可能是寻找一个夫君。”
萧暕嗯了一声又道:“她怎这般傻?经常去顾楼的男子哪有适合做夫君的?那些权贵男子大都养了一堆侍妾,甚至家里还有通房婢女,他们妻子无不出身书香世家,怎会娶一个伎人做正妻?与她来往也只是为了……”
“想睡她。”秦桑罗补充道。
这直白的说法让萧暕有些瞠目,他偷眼见秦桑罗面色冷淡,担忧将男子皆视为好色之徒,小心翼翼的道:“秦评事,并非所有男子皆是如此,我母亲三十岁才诞下我,我父亲一生未纳妾,他甚至想过从族中过继一名孩童,我叔父也只有婶婶一个,我堂兄萧烁一直守着嫂嫂,哪怕她也未曾诞下一儿半女。”
秦桑罗看向萧暕,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接话道:“我晓得啊,萧家家风清正,阿妙不是说过么,谁嫁给萧中郎谁有福气。”
萧暕微笑道:“可是万一我心仪的女子瞧不上我,那也很难说。”
秦桑罗:“怎会如此?以萧中郎的相貌、武功、品性、还有才华,即便不看家世,也足以让京都多半娘子心动了。”
萧暕见她说的真诚,心底很是高兴,又看她夜色下眼波流转、杏眼桃腮,想到那日不小心亲到她脸颊,即便自己平日不好美色,此刻也觉心口鼓动,浑身发热。
长出一口气,萧暕转过脸来,尽量不去看秦桑罗,恐给她发现自己这幅模样。
“可惜肖丽荷并未遇到像萧中郎这般的男子,或者说她以为她遇到了——那名凶手能拐走肖丽荷想必外表看起来很符合她的要求,比如:体面的职务,端正的相貌,文雅的谈吐,最重要的是未婚,肖丽荷不想做妾。”
跟大丽花一样,肖丽荷喜欢精英男子。
“明日我们去见一下江博心江大人罢。”
秦桑罗道:“好,我们先去去见一下刑部司的赵大鹏与平康坊的豆花女,晚间去见江博心,这样还可以看看他那群侍妾。”
到了路口下车后,独自走近巷子,秦桑罗又有被窥视之感,可是仍旧没发现任何人,推了推院门,锁着,莫非今日被两件案子搞的神经脆弱了?
第二日出门时,秦桑罗决定以后每次出门做一个简易的机关,她用发丝缠住门扇两边的搭扣,发丝极细不易被察觉,这样若有人进入过她一眼便能发现。
刑部的人素来瞧不上大理寺的人,但与金吾卫关系很好,大概是因为他们与大理寺公务上交接较多,扯起皮来更容易产生矛盾。
有萧暕在,很快就在刑部司赎罪处见到了赵大鹏。
秦桑罗原以为赎罪处是个类似于戒律房的地方,但其实赎罪处是交罚款的地方,有些罪行缴纳一定金额可以获得减刑。
赵大鹏满脸胡渣,相貌粗狂,看样子三十几岁,的确不是肖丽荷会喜欢的那类男子。
他眼泡有些浮肿,眼睛布满血丝,应该是没睡好。
萧暕问了他几个问题,他有点答非所问,只听到肖丽荷名字的时候反应比较激烈,一直说要去殓房看肖丽荷,秦桑罗认为绝对不能答应他的请求,以他现在的状态,再看见肖丽荷尸体那个样子,恐怕真的会疯癫。
萧暕问道:“赵大鹏,你是否跟踪过肖丽荷?”
赵大鹏瞪着眼睛道:“我在保护她!我一直在保护她!若不是江博心找了京兆府,丽荷不会出事!不会!”
秦桑罗和萧暕对视一眼,又问了几句才明白,肖丽荷出事那日,赵大鹏被京兆府抓起来了,因为他一直跟着肖丽荷,江博心出手找了京兆府,说他有威胁。
秦桑罗:“你跟踪肖丽荷给她造成困扰,所以江大人才叫京兆府的罢?”
赵大鹏:“江博心对丽荷不怀好意,他们都是想讨便宜,丽荷不明白,只有我才是真心待她好,只有我……”
秦桑罗:“你知晓被一个不喜欢的男子跟踪有多可怖么?你若真心待她,怎会让她害怕呢?”
赵大鹏:“日子久了,她便会明白我的心意,我甚么都能给她,包括命!”
看样子赵大鹏是很喜欢肖丽荷,但秦桑罗觉得这不叫爱情,更像痴汉行为……
萧暕皱着眉道:“那你也不能跟踪一名女子,你这样哪个女子不怕?”
赵大鹏摇着脑袋道:“你不会明白的……你不会……他们也不明白,谁都不明白,都想占她身子……我不一样……”
秦桑罗看不过他这幅自以为是的样子接话道:“你有何不同?你不想碰她?你脑子里没有那些黄色废料?”一个跟踪狂搁这谈甚么柏拉图式恋爱呢……
“黄色废料?”
秦桑罗见萧暕一脸问号看着自己,只得解释道:“就是一些……不太适合公开的……男子的幻想……”
萧暕立时懂了,深感无语,秦评事还真是……甚么都知晓。
赵大鹏哼了一声:“只是我敢认罢了,我才是光明正大。”
秦桑罗想起前世在公交车上遇到痴汉的经历,那名痴汉也是“光明正大”,毫不掩饰对她的痴汉行为,直接告诉她“你长的真漂亮啊!”然后就这么站在她旁边直勾勾的看了她一路……吓得她没到站就下车了。
明着犯痴就不是骚扰了?
离开刑部去了平康坊,果然在顾楼前面路口看到了一家搭着凉棚的豆花胡饼铺子。
有名少女忙来忙去,她肤色偏黄,脸上有常年日晒的微红,眼睛不大,嘴角带着那种让人一见就喜欢的笑容,正手脚麻利的给客人端上饭食。
秦桑罗上前询问了少女姓名并说明了来意,少女名叫陶浅,确实识得肖丽荷。
陶浅告诉他们,有一日肖丽荷走过来问她那些桌椅板凳夜间会不会收?若是不收可不可以借给她安寝?陶浅惊讶于一个身着华服的女子竟要露宿街头。
肖丽荷告诉她,前任房东想对自己不轨,拒绝之后便被赶了出来,重新寻租需要时间,于是她只能在此暂住几日。
陶浅看她可怜,一个单身女子露宿街头是十分危险的,便叫她来自己家暂住一段时间,作为寻租过渡期,未料到肖丽荷住下来之后便不再提寻租的事情了。
肖丽荷那段时间心情消沉,只说自己来京都是为了进宫做伶人,暂时在顾楼弹奏曲子赚些银钱,晚间她到顾楼表演,白日里要么练琴要么就与不同的男子约见。
肖丽荷从不帮忙做家务,也不付房租和饭钱,不去顾楼之时夜间与男子见面至深夜才归,陶浅的阿娘很是瞧不上这种做法,哪有好人家的娘子与男子待至深夜的?
或许是肖丽荷看出他们家人的态度了,于是前些时决定离去,临走还问陶浅借了二百文钱,并将一直玉镯送给了她。
“她说了要去哪里么?”
“没说,那日她说表演结束会去寻一家客栈住下来。”
“具体是哪一日你还记得么?”
陶浅想了好半天才道:“仿佛是顾楼店庆那一日,因客人留宿的多,第二日早上铺子生意特别好。”
秦桑罗又问道:“你晓不晓得她嘴里的前任房东是何人?”
陶浅笑了“一开始不晓得,后面她断断续续抱怨,我便听出来了,说的应是顾楼的主人,唐百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