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仙 第11章 入梦

凡人对天上的想象，是只有永恒的白天，无风无雨，风平浪静，仙人们都踩着云朵飞来飞去的。实际上，仙神界也是有风的。

不仅有风，仙神界也有黑夜。

夜里的风送来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铃声，一声一声，清脆悦耳。万籁俱寂，什么也看不见，耳边只有自己的脚步声。

仙神宫看似近在咫尺，走去却花了很长时间，若不是它真实存在，就是帝神的居所，北苏险些以为这就是云中的空中楼阁，海市蜃楼，虚妄一场，可望却永远无法抵达。

走着走着天却渐渐黑了，北苏专注于眼前的路却毫无察觉，似梦中一般。

远处铃声渐渐淡去，眼前渐渐明亮起来。

北苏陡然清醒，很惊讶地发现她已然站在仙神宫内，她很清楚地知道她所站立的地方就是仙神宫，在仙神宫内的云渺天阁。

这里的景色似乎更符合凡人对于仙界的想象。只有一座楼阁坐落在虚无缥缈的云雾上，背靠着可望而不可及的白色层层叠叠的远峰，冷冷清清，只有一道颜色很淡的云桥与远方相连，隐入背景。

这里没有丝毫生气，唯一的声音，是自星辰塔传来的钟声，悠悠荡来，似乎很是遥远。

北苏翻遍这一千年里所有的记忆，并没有仙神宫内景象，但这里的景色却无比熟悉，她一看见，心里便知道是什么地方。

云渺天阁，历代少帝清修的地方。几万年前这里被一个苦修的少帝当成了住所。

缓步推门而入，入眼是一个不大的庭院。这个庭院除了一颗梨树，没有任何草木，倒是廊外立了一排神兵。

梨树的树干上布满了剑痕，院落四周也到处都是剑痕。

地面上除了凌乱的剑痕，还有沟壑横生，纵观整块地方，没有一处是平整的。

可以说是触目惊心。

北苏咂舌，这样程度的毁坏，这里建筑的轮廓依然保持着，还有那颗梨树也依然挺立，也着实太坚强了些。

“本君对你说过什么？没想到一来便看见你在此处躲懒发呆，真是令人失望至极！”

一道冰冷的声音自背后响起，一股令人紧张的感觉仿佛本能一般冒了出来。

北苏本想看看说话的是谁，突然发现身体不受自己控制了，而后恍然大悟，这本就不是她的身体。光顾着惊讶，竟然没注意到这具身体一开始就不是她控制的。

这具身体闻声转头，北苏才见到一个穿着繁复庄重的流纹长袍、头戴流珠冠冕的女子正满脸冰冷地注视着她。冷漠的眼神像一块终年不化的冰，里面写满了失望。

北苏心头陡然一颤，既敬畏又无措，她对此时的境况感到疑惑，刚想开口，双唇却不受控制地自己开合起来，流出一道无悲无喜的嗓音。

“母君，儿臣知错。”

北苏一惊。这个声音确实很像她，但她从未用过如此沉抑而冰冷的语调说过话，就像被抽去了情感。

传闻玄凌帝神少时断绝与外界往来，一心苦修，个性冰冷如寒霜，不通人情。若她这具身体是玄凌，那对面那人想必就是怀和帝神。

她又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女人，眉眼间带着深重的威严，除去面对她这女儿时冷峻的神色，看上去倒也不像是个冷若冰霜的人。

奇也怪哉，竟教出一个冷若冰霜的女儿。

“哼。”女人没有再多说什么，拂袖而去。

北苏紧绷的心放松下来，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她想去梨树的枝干上躺一躺，也许还能小睡一觉，身体却不受控制地走向兵器，并拿起了一把剑端详起来。

不是吧，真的要这么累吗？

北苏心下一苦，传闻中这位少帝修炼很刻苦，简直当成了吃饭喝水的日常，难不成都要叫她体验一遍？

但是这具身体听不到她的心声。北苏无奈，好在视力还在，也就只能看着这把剑了。左右什么都不受她控制，不如看看这具身体要干什么。

剑身很细长，没有任何花纹，只闪过暗淡的光芒。

这剑一点都不好看，相比起来北苏还是喜欢她那把绿色的伞。不过这把灰扑扑的剑，瞧着倒还挺亲切。

旋即身体又不受控制地展臂运转灵气，斩出一道剑气，于是院落里又多了一道剑痕。

懂了，原来这些剑痕是这么来的。如此看来，这具身体的主人必定每日都在此处练剑，功力不浅，而且剑气到处乱飞。

北苏又是忍不住心惊，这种密度，怕不是每日不做其他的，光是练剑了。

她简直要吐血，传闻是真的，这样的强度简直实在折磨她！

这般拼命有什么意思！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这身体一直一直练剑，北苏其实已经很疲倦了，但这眼睛总是不闭上，并且身体发力的感觉，是完完全全由她承受的！

北苏内心很绝望，心想你不受我控制倒也别来折磨我啊！那种极度疲倦，眼睛却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

院子里剑气肆虐，树下身着绿衣的纤细女子有力地舞动着手上的剑，树上满枝梨花开得繁茂。

风吹起女子的发丝和衣衫，女子仿若未曾感觉到风的到来，她的眼中只有那把剑，心中只有剑意。唯有一遍一遍的练习，才能对剑有极致的掌握。

风将梨花吹落了。梨花纷纷如雪落下，本是很美的落花场景，可花瓣还未曾落在地上，便被无情的剑气粉碎了。唯有女子头发上和衣衫上还沾着几片幸免者，很快又被女子的动作带起的风扬下，复化为剑气下的尘埃。

很快梨树枝繁叶茂，在地面上投出大片了阴影。女子依旧在树下不知疲倦地练剑，剑气在院内激荡，撞在树干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偶尔撞下几片叶子变成了剑下的亡魂。

砰，砰，咻，一声又一声不停重复，撞击在树干上，留下深刻的痕迹。

树枝渐渐不复先前湿润饱满的样子，慢慢变得干瘦，很快盛住了一溜白雪。雪花纷纷扬扬撒下，只有树上和舞剑的那个人的身上盛满了白雪，其余的在剑气下化为了水汽，地上只有湿润的水迹，没有积雪的痕迹，一丝白也没有。

她依然在练剑。什么也无法打扰到她。

抛去疲惫，被迫观察了很久的北苏恍然发现，仙神界其实也是有四季的。

只是钟声传来了很多很多次，仙神界的四季，竟是万年一个轮回。

并不是仙神界没有四季，也许只是轮回的时间太久远，仙神们不惧炎热和寒冷，对于季节的记忆并不如凡人那般敏感。

她一直在练剑，已经练了一万年。

北苏突然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使得她有如此坚定的信念，能够苦苦修炼，一万年也不曾停歇？

北苏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段记忆。记忆中的视角远远比现在矮小得多，那抹不掺杂一丝情感的白色，甩开了她的手，扬动的衣袖随着身影远去了。

那个冰冷的声音还回荡在她的耳边:“好好修炼。”

北苏一千年的经历中并不曾有过这一幕，这段记忆却无比熟悉，于是她笃定，是这具身体的记忆。

却叫北苏心中涌现出一种逼近真实的失落和心碎。

那个人是谁？

很快脑海里响起“母君”两个字。

母君？是母亲的意思吗？

在仙神的关系中，无论男女，修为高者皆称为神君，因此那些神君的后代称呼他们，便是关系上加一个君字。可如此正式的称呼，不会出现在一对正常的亲人中。

大多数还是依照情感，称呼娘亲和父亲。

玄凌帝神与怀和帝神母女之间竟是这样的，北苏突然有些同情这位惊才艳艳的帝神来。

内心无奈，暗戳戳道:“你为何就那么听你母君的话？”

身体自然无法回答。只有心中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酸涩。

四季轮回，时光流转，与她相伴的唯有白云，梨树和剑，剑刃仿佛拉得无比悠长，割断了晃晃悠悠的时间长河。

剑意连绵而起，玄凌闭上眼，抬手将青锋浮起，而后睁开眼，声音一如既往，没有一丝情感，却似乎像是久远的地方传来，有些模糊了，“今后，你就叫回连。”

没有一丝装饰，剑锋也并不张扬的小剑似乎听明白了，剑身亮了片刻，旋即又黯淡下去，不再引人注目。

回连剑……正是那位帝神的佩剑。

北苏想到，新霖大闹仙神界那一年，玄凌帝神手持一柄朴素无华回连剑强势回归，只一剑便斩退所有叛军，自此那把剑连带这一代帝君的名号成了八个仙界的传说。

一股气息自灵海穿越经脉运转起来，灵气像滚了的沸水扑腾而起。待到这股感觉消散下去，北苏恍惚发现，她早已经醒了，突破的正是她自己。

……

一方砚。

墨云端坐于云裳前，修炼半晌，一睁眼便能见眼前的花株。

他眼神中有些欣慰，因为这株云裳一直在吸收灵气，若是保持这个速度，显然离化灵成仙不远了。

墨云轻声叹气，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弯折的花瓣，道:“看来你颇有仙缘。如今灵气愈发枯竭，你反倒能吸收修炼得很好。甚至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他本是暴躁之人，但在这株花面前，就好似突然修身养性起来，变成了一个温文尔雅的君子了。他也不知为何，看见这云裳，便心神宁静，甚至有些期待。

云裳周身的灵气突然变得浓郁起来。墨云眼神一变，便摊开手掌，慢慢梳理起这些灵气。云裳微微动了动。

许久，云裳渐渐消失，地上坐着一个头披墨发白色衣衫的女子，额头上有一个铃印。

女子睁眼，便见面前坐了个男仙。

男仙道:“别动，内视。你的灵海尚不稳定，还需要调息。”

女子只好按下疑惑，按照本能引导那股熟悉的气息在体内流动，渐渐那股气息越来越强，汇聚之地也越来越稳固。那股属于男仙的气息才退出体内。

墨云自内界取出一只玉簪，将女子墨发挽起，恰到好处地将簪子插了进去。

面对女子转过头来投来的疑惑目光，墨云道:“你叫素铃。这里是仙神界。我是墨云，此处叫做一方砚，是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