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无论仙凡,每个人皆有来处,大部分人受父母养育,一切情感源头皆由父母来,还有人生来悲惨,未见父母一面便孤身面对这复杂纷繁的世界,植根于周围人情冷暖成长,也渐渐生出自己的体悟。
唯有北苏无父无母,不知来处,只是莫名其妙醒来,她既已是成年仙人,便也不需要任何人怜悯与保护,也无从体会人情滋味,只受着心中一点执念指引游览山河,因而便像是清风流水般适应万物却情感淡漠。
朋友二字于北苏来说并无多强烈的羁绊,偶然相逢,缘而相交。自己的生活依然要自己过,该独行的路依旧独行。
不过能和旧友重逢,也算得上一种惊喜。
北苏被勒得差点魂飞轮回川,“幽……幽韶咳咳,放,先放开我。”
幽韶放开北苏,一双美眸将北苏打量了一番,泻出些许笑意,“这么些年不见,又落魄了不少。”
旋即伸手拍了拍北苏肩膀,相当有义气道:
“没想到竟是你,既然如此,老朋友帮你一把。”
这里发生的始末她方才一来就听了个大概,只是没有想到主角之一竟是北苏。
既然受欺负的是她幽韶的朋友,那她就要为朋友出这个头。
幽韶眉宇间傲气尽显,眼角一挑,似乎才望见对面的仙君。
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眸直射那仙君,令他心神一震,随即冷汗冒了出来。
幽韶笑道:“我这朋友说的没错,凡是仙人皆可进风月楼,既然她未曾违反楼中规则,又非故意冒犯仙君,仙君又何必咄咄逼人?”
那仙君喘了一口气,脸色一白,道:“既是幽韶仙子的朋友,那小仙便不同她计较了。”
“二位仙子,告辞。”
说完转身就要走。
幽韶笑面收起:“仙君且慢。”
仙君脚步一滞。他虽然比北苏修为是高上许多,但与幽韶这样神君级别的仙神不能比。但凡在低修面前自傲的仙神,都对高修有一种敬畏,轻易不愿得罪,这仙君也是如此。此刻他只想事情快些了结,他好早逃了现场。
他转过身来,“不知仙子还有何事?”
幽韶眯眼一笑,走到那仙君的面前,“仙君既仗着修为欺人,那么是不是该给我这个小仙子朋友道个歉?”
仙君转头看向北苏皱眉,“你这小……”转头看向幽韶,立马住了嘴,脸上带了几分敬畏。
他虽然懊恼惹上了幽韶仙子的朋友,却并不后悔这样做。更高修为的仙神本就要比低修高人一等,那小仙子若非与幽韶仙子结识,本该受他这般态度,而他又非百事通,能事先知晓这背后的关系,自然没有什么错处。
却转而深吸一口气,憋屈道:“是本君的不是,仙子,抱歉!”
仙君转念一想,罢了,这世间因果巧合又岂是应当与不应当说得清的。幽韶仙子为朋友出头是人之常情,自己虽无恶意,却实实在在被幽韶仙子撞上在欺压她的亲友,道个歉便也罢了。他总归是不想得罪幽韶仙子这样的人物。
北苏心知能让人道歉已经是看在她这朋友的面子份上,想要仙君真心知错也不大可能,只能给人一个台阶,彼此都好收场。这也是为何她不喜欢来仙神界,为仙本应随心,可仙神界诸如此类的情况很多,实在叫人憋屈。
“还望仙君下次莫要以修为看人。殊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若是有一天比仙君修为更高的人如此对待仙君,仙君又会是何感觉?”
那仙君先是拧起眉头,站直身体想要反驳,却不知为何将话吞了下去,转而强笑道:“仙子说得有理!”
说完竟连多半句谦虚的话都不肯客套,直接转身就大迈步走了。看上去大概并不屑于接受北苏的劝告,却不想再留在此处平添笑话了。
事情平息,看热闹的人便也就散开了,只不过今日的场景怕是要被谈论好几天。
幽韶站在原地将一切尽收眼底,垂眸微微叹息了一声。顿了几瞬,笑着拉起北苏的手,道:
“跟我来。”
随后拉着北苏去了一处僻静之地。
幽韶又打量了一番这许久不见的朋友,半晌,若有所思道:“你这衣裳补丁又多了几个。”
北苏:“……”说来你可能不信,身上穷得叮当响。
还没等北苏说话,幽韶又警惕道:“两肋插刀可以,借钱绝无可能!”
借钱让北苏想起前些日子瓜子酥被卷事件,于是咬牙切齿道:“我北苏就算从无悔崖跳下去,也绝不会借钱!”
呜呜呜,她的瓜子酥,终究是错付了。
幽韶原本便生活在仙神界,后来为了追求更完美的舞而周游各界。回来之后又重新扎根在此,仙府就在离风月楼不远的地方,名唤拂柳居。
幽韶十分任性地丢下一众弟子,带着北苏和顺带的百星回到拂柳居。
由于仙力能创造出许多可能,因此仙人们的住处大多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千奇百怪皆有,有人将仙府造成一个圆不隆冬的大瓜,有人做了一棵树,有人做成其他各式各样的奇奇怪怪的东西,取的名字也是随性而为。
就比如幽韶这座拂柳居,并非是想象中中了几株柳树忍清风拂过的清幽之地,而是拂柳姿势的手。
一只手指扭成不同弧度的手矗立在这里看着怪渗人的,手指上还垂着五颜六色的纱,看惯了凡间精致木楼的北苏乍一看,竟无法理解这种奇特的品味。
幽韶不仅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还有些自得,道:“有些意蕴吧?”
北苏思忖半晌也没看出多少意蕴来,只好睁着眼胡诌,违心夸赞道:“妙啊,看似是手,纤纤玉指,又是那老柳树,上面飘着的似垂柳般随风而动……”
百星听到这声夸得有模有样地,顿时怀疑起自己的审美来,又看了这建筑一眼,还是没见到半分意境,于是明白过来这番话纯属胡诌。
他只看着师父一脸得意赞同,自己却憋着不敢说话,唉,为人徒真是艰难。
他的师父还站在门口用留影石刻下三人与屋子一起的景象,摆弄半天才走进那只手里,门正在手腕横截面处,内里格调偏是红的,看上去比外表单纯的手还要渗人。
显然北苏也是这么想的,只见她一脸一言难尽的模样盯着入口,犹犹豫豫半晌才踏着坚定的步伐走了进去。
罢了,仙人什么都不应该怕,她也什么都不应该怕,不就是一只手么?如果忽略自己略微发抖的腿,她大概真的会相信用来安慰自己的这句话。
北苏吞了吞口水,艰涩道:“来杯茶歇歇,这么半天有些累了。”
让她缓缓。
幽韶张手隔空引着茶壶倒了一杯茶,亲手将茶杯奉上,笑眯眯道:“北苏,请喝茶。”
北苏拿过茶杯,喝下一口茶,慢慢吐出一口气来。
幽韶道:
“你不是说不爱仙神界来着?最近仙神界也没什么奇景,倒是水灵界灵瀑要到了,你不去水灵界来这里做什么?”
说完,她像是才注意到自己这个便宜徒弟,招手示意百星坐下 ,然后摸了摸他那颗稚嫩的头发蓬松柔顺的头,并且因为手感很好多薅了几遍。
果然年轻就是好。
听了这话,像是得到了什么启发,北苏没回答幽韶的话,而是问:“你如今在惊鸿台么?”
幽韶多此一举地吹了吹茶杯的热气,悠悠道:“我不仅在,我还是惊鸿台大宗师。”之所以说多此一举,是因为仙人入口的茶水必定温度适宜,且仙人是不会被烫到的。
百星看穿了他师傅做作的本质,担忧的小眼神看了一眼师傅,又暗自叹气去了。也不知道他拜的这回师,靠不靠谱。
幽韶期待北苏露出惊喜的表情,见北苏果然眼前一亮,于是满意地又喝了一口茶。
轻咳两声,道:“北苏你问这个做什么?”
这都是她的小成就,不值得炫耀。
哪料北苏关注点并不在她的身份,而是问:“那你手下可有一个花灵?”
幽韶道:“这便是你来仙神界的原因么?”
想了想,道:“花灵身姿曼妙,舞步柔媚,面容灵俊,自是有许多来求舞的。那花灵特征如何?”
北苏道:“这花灵是女仙,原型乃是一朵云裳仙子,头上有一支碧蓝碧蓝的垂珠簪子。你们有没有见过?”
幽韶若有所思道:“这样的花灵我是没见过,不过我却觉得这位仙子颇有个性,想来也是你的朋友。我倒是想认识一番。”
北苏想起那个耀眼的蓝色的珠子,每次见到都要闪瞎眼睛,偏偏素铃本人喜欢得不得了,她似乎是对某些东西有些执念,比如这珠子,又比如她一直带在身上却永远不响的铜铃。
又想到那位偷走了她的瓜子酥,害得本就贫穷的她雪上加霜,以及被迫接的那个榜,不禁咬牙,“待我找到再说吧。”
她上辈子一定与素铃不共戴天,以至于因果在轮回川滚了一圈也没洗净带来了这一世,倒害得无辜的她如此倒霉!
幽韶笑道:“你不如留在我这里慢慢找,还能在闲暇之余找找乐子,也没有仙神敢欺负你。”
北苏觉得很有道理。
不过她想了想,决定先去仙神宫附近转转。先前素铃说要来仙神宫,说不得那里还能有线索。
幽韶媚眼如丝,声娇似水,“苏~奴家在这里等你吃饭~”
北苏搓完鸡皮疙瘩,面上娇羞,“好。那我走了。”
说完飞快地溜了,仙神界的风都没追上她。
幽韶很有感觉地不知从哪掏出一块手帕来,迎风挥了挥,像是不忍和情郎离别。
这动作颇为做作,只捏着手帕的一只角,一整面便被风吹起,配合北苏洒脱转身离去的毫不留恋的背影,显得有那么几分凄凉。于是幽韶很应景地又用那帕子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
饶是百星再为了讨好他师父而不敢揭穿她不正常的行为,此刻也很是无奈,只好小心翼翼地低声道:“师父,北苏师叔已经走远了。再说……她不是很快就会回来么?”您是不是该收敛了?
幽韶丝毫没有想要收敛的意思,但空对着风和这个傻傻的少年小徒弟确实也没有什么意思,只好装模做样地抹了抹最后一把并不存在的眼泪,举着手帕对风惆怅喃喃道:“是啊,走远了。”
百星满脸忧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幽韶猛转过身,抬起头下巴指向百星,很是骄傲道:“自今日起,百星就是我的亲传弟子!”
百星骤然一惊,突如其来的喜悦冲击下话语有些磕磕巴巴:“为……为什么?”由于这话来得太突然,没有任何征兆和缘由,听起来更像是戏言。百星心里七上八下的。
幽韶慈祥地注视着百星,怜爱地摸了摸他的脸,语气可以称得上温柔:“当然,是因为,你长得好看啊。”唉,老人家的寂寞谁人能懂。不过其实有一说一,百星确实长得很好看。
百星顿时睁大了眼睛,整个人眼见着露出惊悚的神情。
“师父……你……”
幽韶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开个玩笑别当真。当我的真传很辛苦,你可做好了准备?”
百星呆了呆,显然还没有在一连串冲击下缓过神来,但既然有心要学一样东西,辛苦与否用得着权衡么,于是他内心迸发出狂喜,道:“晚辈不怕辛苦!”
幽韶的面色看不出有没有相信,只是边摇头边转身,感叹道:“当年呐,我也是这么受骗的——”
“真是令人怀念的单纯天真的少年时啊……”
百星还呆呆站在原地看着师父转身,步伐看似轻漫,不过片刻却已经很远了。
不知为何,他在那道离去的身影上看见些许高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