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回几日前。
贺临洲这厢马不停蹄,一路从京城赶回神医谷。段晓也一路跟着,到了神医谷门前正巧遇见神医谷外出采买的医童,兴起之下也跟着一道过去了。
神医谷深处,院落。
“谷主。”一身白色劲装的女人安静的站在门边。
主子看起来心情是在不是很好。
柏子仁嬉笑着揽上她的肩膀:“呦!黄芪,最近谷里有没有发生什么好玩的事情呀~”因着上京城一事,未免麻烦,也未免他人察觉出不对,柏子仁依然是那张楼四的面容。
黄芪姑娘没理他,全当听不见,只等贺临洲发话。
“交给你办的事如何了?”贺临洲扫过手里的信件,嘴角笑容讥讽,惊得黄芪噗通一声单膝跪在地上:
“谷主,属下办事不力,求谷主责罚。”
贺临洲将信放下才又恢复那面无表情的冷漠模样,看她一眼:“且先说说。”
黄芪:“是。”
“属下等前往各处探查关于‘郎醉’的消息,一无所获。即便是六角楼,似乎也不曾有这样一种毒的记载。那位用毒的圣手属下也派人去了信,只是迄今为止尚未有回复。”她说到这里,握拳放在膝上的手指紧了紧,似乎是觉得郁闷,又很快道:“根据其他人传来的消息,似乎当真不曾听说过这么一种毒。”
简而言之,就是什么也没查到。
贺临洲手指捏了捏眉心。他曾用药迷晕了江楼,也是在那时候仔细探查过。不怪黄芪什么也查不到,只怕是根本方向就错了。若他的医术没有退步,那压根不是什么毒,而是蛊。
巫蛊一脉源自南闵国,又被大梁人成为南疆,是位于大梁东南方向的一处小国,与大梁之间隔着一片海域,两国隔海相望,迄今小冲突不断但真正的战争却未有过。南闵国气候潮湿,植被丰茂,蛇虫鼠蚁相较于大梁来说要多上许多。先皇仍在时,对蛊毒一事态度非常坚决:绝不允许大梁境内出现蛊虫。因此边境一带在来往贸易和人群的查验上相当严谨,以此持续了数十年。大梁人对蛊毒,大约仍停留在听说过但从未见过的状态,且对这种东西敬而远之。
因此,整个大梁境内对蛊虫如数家珍的人几乎没有,便是贺临洲读了那么些个医书,也知之甚少,仅仅能够分辨。为此,他才特意要人去打探消息。
“还是不能寄希望于此。”他叹息一声,摇摇头:“那是蛊虫,也怪我事出紧急并未与你说个清楚明白。”他站起身来理了理袖袍,行至院外:“柏子仁,黄芪,你二人速去收拾行囊,此次与我一同南下,南疆之行是非去不可了。”
事关江行川性命,交给其他任何人他都不放心。
他正欲往外走,却见黄芪并不打算起来,反而将头埋的更低,恭恭敬敬道:“谷主请恕属下不敬。此事万万不可。”
姑娘瘦弱,跪着的身板却挺的笔直,声音坚定:“谷主,江大侠为人刚毅果敢,为世间所钦佩,他身中剧毒蛊虫,实在令人扼腕叹惋,可谷主,南下之事还请您三思。”
柏子仁站在一旁本一副闲适模样,听她一句话,腾的一声站直了,眼里露出些愕然和焦急来:我的个活爹啊!你可少说两句吧!
他此次被贺临洲不远万里传唤去京城,不过短短几月时间,哪还看不清楚呢。不要说是为了那江大侠误了事,就他家主子的样子,若是江大侠有需要,将自己的命填进去恐怕都不眨眼!虽然这话有夸张的成分,可他家主子到底将江大侠放在心中何等重要的位置上,这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的!他慌忙要去告罪,抱拳站出来:
“主子,黄芪她不……”
果然,贺临洲的眼神一下便木然了。他转过身去看垂着头的瘦弱女子,房门大开着,此时外头的阳光正落在他身前。他侧头的时候,半张脸露在光下,另半张藏在阴影里,瞧着无端多出些凌厉。男人手一挥,制止了柏子仁尚未出口的辩解:“让她说。”
冷汗顺着额角流下来,柏子仁只能道是。余光扫过黄芪,心里默默替这同僚默哀祈祷。若说主子有什么绝不容许他人触碰的底线,恐怕十有**是都系在江大侠身上了。这黄芪,心直口快也不是这么个快法,莫不是嫌自己这些年日子过的太好,连主子也敢置喙?
“主子,这些日子谁不知道京城出了事,消息早就传遍了十里八乡。若属下猜的不错,您这般着急赶回来,只怕是与江大侠有关。”黄芪却好像并未察觉到气氛怪异,得了贺临洲的首肯便继续往下说:“且您此行也已有月余不在谷内,这是此前绝无仅有的事。”
“那南疆荒僻,人生地不熟的我们就这样毫无准备的去了,岂不是步步杀机?南闵国人可不是好相与的。”黄芪垂着头:“若您当真觉得这南闵非去不可,属下愿替主子分忧,但求主子留在谷内静候。谷里还有这么多人期盼着您,您不能不在乎他们啊!还请谷主三思!”
贺临洲默然半晌,最终还是摇摇头:“黄芪,我当你是心腹,便与你直言:江行川,我是非救不可!若是他死了,死在我眼前,”他沉默了许久,转过头眯起眼睛看外面渐渐昏黄的天:“我此生所求,便皆都离我远去了。”
柏子仁一听这话也慌忙单膝跪下去。这话说的他胆战心惊,不敢听也不敢接,和黄芪两人具都垂着头看着地面,恨不得将耳朵挖了。
“我知我此举冲动冒昧,”男人长发如瀑,逆着光的背影纤瘦单薄:“可我已枯等十年,如今机会就近在眼前……我是一刻,也不能再等下去了。”
黄芪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叹息一声,站起身来道:“谷主既然已打定主意,属下定会赴汤蹈火护您周全。请给属下一炷香时间,此行属下与柏子仁都不在谷中,仍有许多事情要打点。”
贺临洲点点头,垂着眼睛摆了摆手:“去吧。”
两人这才恭恭敬敬退出去,一个起落消失在院落里。
贺临洲迎着外头不再刺眼的余晖,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手里翻动之间,一根银针便落在手指之间。他捏着那枚银针,才觉得心里有些了安全感。
与江行川京城一别已过了七日,也不知道那人如今是否安好。
他的担心怎么都压不下去,心里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扎出一个小洞,汩汩往外流着让他整个人都酸软的液体。他站了好一会儿,才从腰间不知什么地方摸出一袋子针来,缓步行至石桌旁,趁着一日中最后的这点日光将银针仔细擦拭。
又过没多久,段晓吆喝着外头回来,手里还拿着那张破旧的寻人启事。
他一时没控制住力道,手里的银针便被他用蛮力捏的断成两截。直到手指被银针刺破了,才后知后觉的觉得失态,掩饰性的随手将断针扔在一旁,拿干净布巾慢慢的擦掉了手指上的血迹:“多大点事就这样冒冒失失的。”
段晓瞪着眼睛:“这还叫小事!干娘你……”
“别叫我干娘!叫人听去平白遭人口舌。”贺临洲皱着眉头打断他,接过他递过来的那张发黄的纸张。上头用墨绘了江行川的脸,寻人两个字就大喇喇的写在正中。
“哦。那我叫您什么?贺神医?贺谷主?”段晓还沉浸在称呼的问题上,思索了一会儿抓抓脑袋道:“那不如还是叫您贺神医吧,叫叔总觉得把您叫老了。”
贺临洲听着他嘟囔,脸上露出些沉静的寂寥来。起初听见那一声干娘,还有些不知名的窃喜,像是自己有名有份。可他到底也是个男人,这样的称呼在旁人面前听着不免别扭。若再退一步,叫江行川听去了,像是平白上赶着似的,自己的面子又要往哪搁?
沉寂了多少年的心,又好像起了涟漪。
他看着那张发黄的纸卷,知道这是霍开梁不入流的手段,可里头含带的那些玩笑意味让他觉得异常。
明明有许多种其他方式寻人,却选择了民众讨论度最高的一种。给京城名倌萧如声赎身,原本两人的那些过往就被传的似是而非,想也知道这一张寻人告示张贴出来要在不知情的人眼里成了什么样子。
到也是好算计。整张纸上没有一句重话,言辞恳切,不论如何看都像是与江行川依然是传闻中的好兄弟、多年好友。可又将江行川归来这件事儿明明白白的摆在了那些觊觎三无三不剑谱的人眼前,连带着将萧如声也推到了风口浪尖,顺带还让他心里不舒服了一把。
“少看这些没用的,霍开梁惯会玩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恶心手段。”贺临洲嗤笑一声,那张纸在手中揉搓成团,很快便破碎不堪了。
段晓看着那随风飘散的纸张碎片,乖乖哦了一声。又听男人道:“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少年这才回了神,他摸了摸手里的刀,勉强笑了笑:“没什么打算,我无处可去了。”
贺临洲看他一眼,叹息:“那就跟着我们一块南下吧。”
抱着大刀的少年眼睛亮了:“诶!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