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回从神医谷出发,赶车的还是江行川。现在,赶车的人换成了柏子仁。贺临洲仔细打量着那身形,即便做了修饰,看起来也不大相同,于是有些失望的垂下头。
而车厢里,黄芪和段晓一边一个,将贺临洲夹在中间。黄芪垂着眼睛,而段晓则好奇的左右四下乱看。他一会儿伸手摸摸车窗上的花纹,一会又触碰一下身下的坐垫,看起来倒是无忧无虑。
贺临洲又扫了一眼外头的背影,很快遮掩似的转头问乱动的段晓:“我还没问,你怎么出现在京城?你爹不管你了?”
段晓害了一声:“他啊,我家老头如今正忙着颐养天年,在山头上享天伦之乐呢,”少年抓抓脑袋:“山上一个姨娘头前儿刚给他生了儿子,这会儿正高兴着呢,不得好好看顾看顾?”段晓说起来似乎也不介意,笑的开朗大方:“我那弟弟你没瞧见,诶呦那乌溜溜的大眼睛,顶顶漂亮的小人儿!”
贺临洲点点头又道:“那,你爹就放你自个儿在外头这么混着?”
“嗯……咱们江湖儿女的事儿,怎么能叫混呢!”段晓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想措辞:“他想把我放出来历练几年,回头回去了好接他的班。他老了,山头里好些事儿呢,过几年怕是要力不从心了。”
“之前我本来打算行走江湖几年就回去,但没想到遇见了你和干……江大侠。”他眨眨眼:“能跟着你们,肯定比我自己玩有意思多了,回去也好跟老头子交代。”
贺临洲与他有的没的说了两句,回过头来视线还是忍不住放在敞开车帘外的背影上,他看着看着,就皱起了眉头,似是想说什么,半晌过去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
黄芪坐在一边,视线隐晦的在她家谷主和柏子仁身上转了一圈,又很快垂下头去保持沉默。
四人便这么白天赶路,夜晚休息。若有城镇便在其中客栈住上一晚,若是没有,就干脆在野外凑合着休息。
篝火旁的贺临洲看起来多了些温和。他盘膝坐在篝火旁,青色的长袍外又披了一层橘黄色的火光,落在这山林的背景下,显得人格外瘦削。他已不如十来岁那时候年轻,眼角也多了些细纹,此时那双眼睛正沉静的看着那跳跃的火焰。
他控制不住的又想起江行川。那张普通的面容和他原本的、易容后的脸结合在一起,在他身边像是叽叽喳喳的小鸟,转着圈的折磨他。
贺临洲皱起眉头,有些烦躁的在空中挥了挥手,像是想要将它们驱赶。到了了却还是担心,也不知道江行川那边如何了。
——
江行川此时也正在收拾行囊。说是收拾,其实他也没多少物件能带。一个六角楼的令牌,一把长刀,一些盘缠和干粮,此外也就不剩什么了。他拿包袱简单包了就这么放在一旁,扑通一声仰面躺着摔进了柔软的床榻之间。
桌上的烛火豆大点的光照亮了一小片地方,床榻里却仍是昏暗的。
莫三娘正如她此前所说将他塞进了莫家的商队,据她的转述,这也同样是她的父亲,莫家家主的意思。他感谢年少时江楼对莫闲的照拂,同样也看不下去霍开梁用这样莫须有污人清白的罪名迫害这样以为义士。
江行川想到那些话,自嘲的笑了笑。手抬起来,轻轻落在脸上,盖住那双在黑暗里明亮的眼睛。
义士,多么高尚的词汇。可和他江行川,已经没有半点关系了。他如今只能被霍开梁逼进漠北,身上的毒也解不掉,说不得要在那黄沙满天的地方迎来死亡的终结。
想到这里,他又不禁有些庆幸,同时也满腔遗憾。
贺临洲、乐然,他都已经见过了,却仍没来的及好好告别,匆忙之间连书信也未留下一封。他曾去江亭的墓前悼念,江亭若是平安长大,此时应该也是能够饮酒作乐的年纪,他还没来得及在墓前给上一杯酒。而吴雪明他就更觉得亏欠。他还没告诉雪明,他回来了。雪明的妻儿他也未有能力照拂,若非贺临洲给了些银钱,他如今更是恨不得羞愧的以头抢地。
他一桩桩一件件的想过去,最后长长叹息一声。
“也不知道往后还会不会有机会再见……”
想着想着,便也沉沉睡过去。
第二日一早,江行川便收拾好东西出发来到城门边上一处驿站。
“你就是楼四?”打头的男人虎背熊腰,头上系着布巾,一身短打看起来利索,将手臂脚腕遮的严严实实。
江行川点点头,适时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
那男人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他:“家主交代过,此行你与我们一道,记住中间不要乱跑,别给我们添麻烦。”男人说的很严肃,表情冷漠。他身后站着不少人,约有十二三个,穿的大多差不多,此时都在休整行囊,有的给马儿喂草,有的与家人道别。
“好的。”江行川乖巧点点头,眯着眼睛笑得和善,全当没听见他话语里的刺儿。
他背着小包晃晃悠悠去了队伍的最末尾,此时天色仍未大亮,还有些凉意。商队的休整不多时结束,一行人很快就此出了城。
此处虽近边关,却也不是最边。一行人还要经过一道关隘——漠关,才能离开大梁的境内,进入这片大地上最大的沙漠——乌尔挞沙漠。
许是靠近沙漠的原因,行至中午,已然仿如蒸笼。江行川坐在马上也出了一身汗,前胸后背尽皆湿透又干,复又被浸湿,黏黏糊糊的很不舒服。风中带着些细碎的沙砾,远看过去景色都似有些昏黄。沙子刮过人的面皮,带起细小的刺痛。江行川乖觉地掏出早已备好的布巾蒙在脸上,顿时感觉好了不少。只是风沙仍会顺着衣领袖口钻进去,有些不适。
他左右一扫,见所有人的衣物袖口裤脚都扎的严严实实,顿感失策。这时身边伸过一只有些瘦弱的手臂,手里攥着几条布带子递过来:“扎上吧,不然等会儿到了大漠有你好受的。”
江行川转头去看,是个瘦瘦小小的姑娘。露出的那双眼睛眼神平静,等他接过布带便打马去了商队最前头,与那高大男人说话。
“嘿,可不是我说,兄弟,怎么样,我们商队一枝花,善良吧!”身侧不远处的青年笑了一声,调侃声起,竟是事到如今第一个真正与江行川搭话的人了。
江行川笑着点头,手脚麻利的将带子扎了:“果真善良,多谢!”
那青年哈哈一笑:“听说你是家主点名要插进商队的,还以为是个顶顶傲气的人。你背后背的那是什么,长刀吗?”
江行川一愣,下意识反手摸了一把留水,眼睛笑眯起来:“是,我喜欢使刀。”他顿了一下:“可是有什么不便?”
青年摇摇头:“带着也是好的。我看你连穿什么都不知道,是第一次来漠关?”
江行川沉默着点头。虽然不是第一次来,却实打实忘记了这些细节。曾经他的衣物都有贺临洲操心,自然没有注意过这些东西。他正有些出神,却听青年道:
“我们如今还在大梁境内,有夏将军他们在,当然还是安全的。可等我们出了漠关,便要进乌尔挞沙漠了。”二十岁出头的青年笑着,眉头却有些皱巴:“乌尔挞不算是大梁,却也不是漠北,算是真真正正的‘三不管’……真若是出了什么事,你能自保当然是最好的。”
“不过也不用太担心,咱们莫家的商队有自己的护卫!”他伸手指了指外圈的几位人高马大的男人:“瞧见没有,都是城里的一把好手!”
江行川早就注意到了,这五位应当是习武的武者。他们身形高大壮硕,在马上也坐的笔直端正,偶尔侧身与旁边的人说笑,只队形却好似将商队都围在中间。
那青年见他点头,笑了一下:“我叫格勒让,你叫什么?”
“我叫楼四。小兄弟,你说的那三不管地带,具体是什么意思?”江行川又问,视线隐晦扫过队伍。
商队之中不止有格勒让这样的年轻男子,还有三位看起来同样年轻的女性。队伍靠前的位置除了那位商队的领头人外,也有两位的位置出众,呈三角的样子。只是队伍拉的有些长,江行川一时看不清楚细节,只能大概从对方腰背的弧度判断出是两位老人。
“哦,我们都管乌尔挞沙漠叫三不管。在大梁境外,又离漠北之国还有很远,在两国之间夹着谁也不好插手。因此流寇、盗匪尤其猖獗。那地方本来就只有无尽的黄沙,少量绿洲根本不够那些人生存。”格勒让说起来,脸色有些沉闷:“过往商队被劫掠的情况屡见不鲜。”
江行川有些意外:“那该当如何?”
“还能如何?只能自认倒霉,启程回来了呀。没闹出人命就是相当好的了……毕竟生存放在眼前,那些人的凶悍可不是开玩笑的。”格勒让咂咂嘴,叹息一声。
“格勒让!你与他说这么多做什么?人家可是家主特别关照的,说不定……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能耐呢?”前头有个男人的声音粗犷,语气却尖锐,远远传过来。有人听了他意有所指的话,小声的笑起来。
江行川看过去,那男人偏过头来,像是四十岁左右,眼睛微微眯着,带了嘲讽:“我瞧着倒是细皮嫩肉,大漠苦寒,能不能活着到达羌邬国还是两说。”
格勒让脸色变了变:“萨朗!”
“呦,瞧我们的小狗格勒让发火了!新人,你也就跟格勒让混在一处去吧~”那人哈哈哈大笑着又转过头去,像是懒得理格勒让不痛不痒的咒骂。
江行川皱了皱眉头,并不将这无关痛痒的嘲讽当回事。自顾心里对这商队的运作倒是有些好奇,既如格勒让所说这样危险,为什么还一定要去羌邬不可呢?
格勒让倒是被气的不轻,自己嘀咕了一会儿低声道:“你别理他!商队的收益是要队里活着的人分的。这次你来了,却没有带着货……”
江行川一愣,明白这是在解释给他听。他摇摇头:“我本来也没打算要钱,就是来长长见闻。”
他余光看着,格勒让眼睛亮了亮,肩膀也塌了些,似是松了一口气:“当真?”
“当真。”江行川笑了笑:“我此去大漠,是为游历,不打算跟着你们一块返程。家主也是知道的,所以那些银钱自然与我没有什么关系。”
他这话声音寻常,叫不少人听去了。顿时周围的气氛便不再那么紧绷,有些好奇的也上来搭话。
“楼兄弟,你平白去大漠游历什么?那荒芜的很,走上几天几夜也见不到绿洲,满眼的黄沙,白日热晚上冷的。更何况现在不比许多年前,里头可乱着呢。”
江行川想了想,道:“在下自小在大梁长大,从未见过大漠风光,便心生好奇想来看看。承蒙家主照料,才有机会与各位同行。”他话说的轻松,更多的却是不肯再说了。
那些人没了利益的牵扯倒也知趣,多的便不问了,只与他细说些大漠的见闻。
江行川一路听着,时不时回上两句。那萨朗自那之后再没说过话,只偶尔瞥过来,伴随着一声冷哼。江行川笑笑,不予理会,只当没看见。
几人说着说着,随着越往西南走,风中的黄沙便越多。到了后头,已然没人说话了,众人都眯着眼睛禁闭嘴巴,谁要是露出牙齿来,很快就会吃上一嘴沙子。
黄沙弥漫,青白色的天边很快就昏黄一片了,天色渐渐暗下来,熟悉的景色慢慢后退。
远处的地平线上渐渐出现一道土色,随着众人的前行缓缓显露出真容。城墙绵延万里,几人渺小若蝼蚁,在一片黄沙之中向这边境上的防线靠近。
“楼哥!”格勒让捂着嘴,有些费力的冲着江楼喊,声音模糊:“前头就是漠关了。”
江行川也正眯着眼睛看眼前这庞然巨物。多年前他也曾这样仔细看过这座城墙,印象中的景象与眼前重叠,忍不住就有片刻晃神。
“楼哥?楼哥!”
“嗯?”江行川回过神来:“只是感慨这片壮丽景象。”
格勒让嘿嘿一声:“前些年城墙还扩建过,将不少周边的小镇也一块囊括进去,免受流寇迫害,也是好事一件。”
江行川点点头,他此前来过漠关,不止一次。眼前的城墙确实看起来比当年的规模要大上些,也更加壮美。
“等我们进了漠关,就可以在驿站用马换骆驼,”格勒让声音啜嗫着,时不时呸呸两声,将嘴里的黄沙吐出来。江行川好笑的瞥他一眼,却见他即便如此还是嘴巴闲不下来:“我跟你说那个骆驼,特别高大,而且骑起来很奇妙,我第一次骑骆驼的时候吓了一跳!”
“呸呸呸。”
“在大漠里头不用骆驼,马儿是走不了的。”
“不过,骆驼有一点点臭。”青年一边说,一边有些不好意思的拿手比了一下:“一点点。”
江行川笑眯了眼睛,只觉得这小年轻真有意思。
依靠在城墙脚下的城镇渐渐露出边际来,黄沙被城墙遮挡,反而这一片城镇成为了周边最宁静安详的地方。
几人一路牵马进入城镇,城门口的守军检查了他们的文碟很快放行。江行川隐藏在商队之中,他隐蔽的低下头去,耳朵里听着格勒让的碎碎念,原本以为的会有些麻烦,却没想到一切都顺利的让人惊讶。
守城军手里捏着一叠卷轴,一个个的翻看过去,又让商队的每个人揭开了面巾,仔细核对后让人放了行。
军士转过身去将卷轴放下,江行川牵着马与他擦肩而过时,一眼扫到了最上面那张卷轴的面容——正是他自己。余光扫过几位军士,他沉默着进了城。
“今夜就在城中休整一夜,明日一早便要出发,尽快休息!”领队大手一挥,众人便原地散开了。有去喂马的,有趣照料明日的骆驼的,有整理行囊的。
江行川有些好奇的看了两眼,又四下扫视了一圈,保险起见,还是决定在客栈中休息,不出去乱晃。虽然他如今的样貌与画卷上大不相同,但毕竟夏武本人……是见过他的,在贺临洲身边。
一个本应该呆在贺临洲身边的小厮,在这样敏感的时间出现在这里,江行川担心再出现变故。
商队并未管他的住宿,他自己去要了间简房。屋里窄小却干净,有一扇窗,此时正紧闭着,透了些外头的天光进来。他坐在床上,能清楚听见外头沙砾轻轻刮敲窗纸的细微声音。
江行川安静听着,目光落在窗纸上。
直到天光彻底昏暗下来,才有些回神的躺回床上,沉默着等待每日必到的熟悉疼痛。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忍不住想到那张画像上的,曾经属于自己的脸。
郎醉不会让他一瞬间就变一个样貌。刚开始,他的脸几乎与曾经没有区别,所以他也并未当一回事。直到夜晚疼痛的来临,慢慢的,随着疼痛的加重,他的脸开始发生变化……
手指掠过自己的鼻梁。
三年了,他的脸定格在这个样貌已经三年了。若非发现确实不再有变化,他也不会离开城青村。
从手指开始的剧烈疼痛一直蔓延到身体的每个角落。男人缓缓闭上眼睛,眼角眉梢都压的很低,沉默着接受这股剧痛。
眼前一片黑暗,头脑也跟着发昏。胸前的挤压感让他呼吸渐渐急促,但很快就被他压制着恢复了正常。
可今夜,不知是否因为他重回旧地即将离开大梁,身上的煎熬远比以往的每一次都来的更猛烈。男人手指紧紧攥着,冷汗沾湿了身下的褥子。
留水刀就放在他枕边。犹豫了许久,终于他还是颤抖着手,将刀抱进了怀里。
守军列队从城门下走过,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踏在黄沙上,发出沉沉的闷响。银色月光落在甲胄之上,泛出冰冷寒光。
屋里烛火点的亮堂,夏武脱去甲胄,端正坐在正中央的宽凳上。侧边的传令兵此时正与他低声说些什么,夏武侧耳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说将军,那画像还能找着人吗,多想不开啊往大漠去?”座下有人正饮酒,脸色酡红,嘿嘿笑着伸了伸手。
夏武一边听着传令兵的汇报,一边遥遥看了他一眼。那双虎目一扫,对面就不说话了。身侧的人很快说完了退下,夏武捏起面前桌上的酒杯,轻轻一提一饮而尽:“管那么多,仔细盘查就是了。”
“将军,弟兄们已经查遍了。咱们这鸟不拉屎的,过往的人和商队都没多少。那有的,就都看了,压根没有长成画像上那样式儿的人~”那人看着像是没少喝,但说的很笃定:“这事儿哪敢糊弄呢,上京城那位亲自……”
夏武一个眼神扫过去,冰冷如刀。
男人后半句直接吞进肚子里:“属下失言。”
夏将军的手很大,早年战场冲杀,如今调来漠关镇守与大漠的边境也没能磨去那一手的茧子。他伸手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一仰头喝尽了,随后靠进宽椅里。他手搭在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敲着,阖上眼睛沉默。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骤然睁开眼睛,声音低沉:“你刚才,说什么?”
那人还喝酒呢,一听这话,有些糊里糊涂:“我说,额,属下失言?”
夏武皱着眉头:“不是这句。上一句。”
那将士回想了好一会儿,才有些犹豫的道:“没有长成画像那样式儿的人?”
高大的男人又坐回宽椅里,手指交叉着摩挲着,沉默着思考许久:“没有长成那样的……”
左腿的小腿骨隐隐作痛,旧伤发作起来总是不太好受的。索性他早已经习惯,仅仅动了动左腿便当做无事发生。可视线落在上头的一刹那,他想起上回去神医谷看伤的时候。
他在神医谷,贺临洲的地界儿上,见到了一个和江楼非常相似的男人。
夏武视线落在桌上,一时觉得荒唐,急忙将自己的这种荒谬想法抛诸脑后,又在心里感慨自己是不是最近忙的昏头了,竟也有这样天马行空的幻想。
可思想是很难控制的。他忍不住就一遍遍的回想那天的情况。
——夏将军,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也不是小民能听的。
面对着如今传说中能只小儿夜啼的他,那个自称小民的男人一脸平静,甚至带着些堪称温和的笑容。在适时的时候掐断了他的话,泰然自若的从他面前离开断水泡茶。
那是贺临洲“捡”回来的人……可若不是真的信任,又怎会带去小楼?
对面喝醉酒的将士恍惚之间抬头,屋子里的烛火影影绰绰,照亮了他们将军脸上的沟壑。将军表情冷漠,配合着屋里的昏暗,显得有些可怖。似乎……还有些其他的什么情绪。
夏武手指松开,抓住了扶手:“陈冬,我问你,你说一个人,十年不见有可能换一个模样吗?”
陈冬迷蒙着眼睛:“将军……你说什么呢,不是还有那个什么……”他打了个酒嗝:“易容术……对!易容术嘛……”
夏武腾的一声站起来:“易容术……”
京城,毫无预兆的江楼就出现了。王爷没说为什么要找他,却说有些事要与他当面讲清楚,看来是京城时江楼与王爷已经见过面了……
“陈冬!”他声音骤然严肃起来。醉倒的陈冬下意识也跟着一下站起来,他摇晃着站直了,碰倒了桌上酒杯酒盏,呼呼啦啦撒了一地。
“到!”
画像是他亲自从京城带回来的。婚宴第二天一路快马加鞭的回到边关,王爷说江楼身上有伤,想来不会比他更快。
——江楼若是……若是要过漠关,记得拦下他。我与他,还有些话要说。
他记得说这话时候,王爷的脸色很难看,像是悲伤,还有些夏武看不懂的情绪。兄弟之间生了嫌隙,解开就是。何必要闹到这份上。
“近日有多少人出入漠关?”他转头去看陈冬,却见此人表情似乎在回想,但看着多少有些费力。
“算了……陈夏!”
“到!”外头有人应下,推门而入:“将军。”
“把你哥带走,顺便,速去查通关记录,近日有多少人出入漠关,什么来历,要快。”夏武揉了揉眉间。
却见那将士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道:“咱们这本也偏僻,除了些商队和及其稀少的零零散散的流民,几乎没什么人会来往。”
“近日倒是没有零散的,只有两支商队。一支是莫家的,一支是林家的。”
陈夏说的笃定,夏武看了他一眼,皱起眉头:“都是什么时候走的?”
陈夏正扶起他兄长:“林家那支走了有两个多月了,前些天回来了已经离城。莫家那支,今夜还在城里,大约是明日进大漠吧。”
夏武笑了下:“明日一早,将莫家商队截停。容本将军看过之后,再做定夺。”
“将军,这……”陈夏有些犹豫。
夏武站起身来,将桌上酒壶里的酒一饮而尽:“不过是例行检查,不必担心。”
“就按着我说的去做吧。”夏武笑了一声,严肃的表情放松下来:“还得感谢你哥哥,若非他一句无心之言,本将军恐怕还蒙在鼓里。”
“至于是否能找到画像上的人,”他垂着眼睛看桌上跳跃的烛火:
“等我亲自来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