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荒年。
秋风萧瑟中,朝中却下了增税的旨意。
虞嵘之和赵离各自骑了马,陈逸春和张南清跟在后面,再后面还跟着一大串侍卫,慢慢在京郊外的小道上走着。
道路两边的田地中间或能看到一些劳作的农人,更多只是荒草漫漫,一望看不到人烟。
“这边好像的确比较荒。”陈逸春四处看了看,语气中有些说不清的情绪,“我们家庄子都没在这边,据说好像这边大多是农人自己的地?”
“不是吧,这边有些是皇庄。”张南清辨认了一番之后如此说道,“我家在这边有个庄子是种的菜呢!”他一边说着,一边在马上眺望,很快也找到了方向,“往那边走,就是我家。”
“过去看看?”赵离回头看向了虞嵘之。
虞嵘之已经失去了刚出宫时候的兴奋,只点了点头:“好啊,过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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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虞嵘之第一次出宫,他原本是打算随便跟着赵离一起出宫看看,但被贵妃知道后,便让陈逸春张南清带着侍卫一起跟着出来了。
虽然是出了宫,但还是感觉颇不自由。
虞嵘之抬头看了看走在最前面的赵离,又回头看了看跟着自己的陈逸春和张南清,想要说什么又咽了下去。
这一年多的相处下来,他是没想到关系和他最融洽最聊得来的竟然是赵离。
陈逸春当然很好,每次也能帮他解决很多问题,但总感觉不太亲密。
张南清是他的表哥,亲密倒是亲密了,但他觉得张南清太懒惰,有时候都有些嫌弃他。
只有赵离,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总觉得有些话只能对赵离说——也许是因为在他心中隐隐觉得赵离和他应当算是平等的关系。
也或许是因为赵离比他年长了三岁,所以格外有兄长的可靠之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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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走到了一处田庄外面,张南清先上前去敲开了门,开门的人是他们张家的庄头,自然认得张南清是他们家的大公子了,便迎了他们进去。
“下人都去地里忙了,这会儿没什么人过来招呼,还请诸位见谅。”庄头先赔了不是,“若诸位想在庄子上逛逛,便往北边走,那边还收拾得整齐,能走走看看。”
“另一边不能看吗?”虞嵘之问。
“另一边人多,怕冲撞到了诸位贵人。”庄头这样说道。
虞嵘之抬头看向了张南清,道:“那我们就随便走走看看吧?”
张南清还是第一次来这个庄子,心中也觉得颇有些新鲜,便道:“好,我带着你们到处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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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的这处庄子种的是蔬果,往北走便先见着一片果树林,有苹果和梨还有李子,另外还有石榴和一些橘子。
果子外面都套了布袋子,只有解开袋子才看得清楚里面长的是什么水果。
虞嵘之好奇拆开了一个袋子,里面一只硬硬的青皮橘子只看一眼就让他感觉酸掉了牙,忙又把口袋系上了。
“为什么都要套上袋子呀?”虞嵘之回头看向了跟着他们的庄头。
庄头笑着道:“怕被那些鸟雀祸害了。”
“这里都有什么鸟?”虞嵘之又问。
庄头道:“麻雀喜鹊都有,还有鹰。”
“我想养一只鹰。”虞嵘之抬头看了看碧蓝的天空。
“这也容易啊,让人抓一只就好了。”张南清道,“只是我们出宫少,鹰没地方飞,倒是憋屈了它。”
虞嵘之鼓了下腮帮子,道:“那算了,不养了。”
庄头在旁边原本是准备好了许多话想讨好,甚至还想说庄子上抓个鹰容易得很,但没想到虞嵘之心思变得这么快,也只好闭嘴不说。
赵离无声笑了笑,指了指他们刚才过来的方向,问庄头:“刚才我们从那边过来,那边怎么好多地都荒着,没有人种吗?”
“佃租太高,今年又加了税,种不下去了。”庄头语气稀松平常,“没人种也就只能荒着了。”
“那怎么不降了佃租呢?”虞嵘之问。
庄头笑了笑,道:“我们庄子是因为老爷额外施恩不加租还额外贴补了些才有人种呢,外面那些降是不可能降了,否则人能吃什么呢?总不能喝西北风,然后吃人吧?”
虞嵘之不说话了,他只静静看着他们过来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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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宫路上,虞嵘之更沉闷了一些。
一直就这么回了宫,虞嵘之在勤安宫换了衣服便去昭庆殿求见皇帝虞溆了。
赵离张南清陈逸春三人也都换了衣服在殿中等着有可能的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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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知道就不带着殿下去我家庄子了,这些又有好多话要说。”张南清十分沮丧,“我爹一定会骂我的。”
“也未必。”陈逸春还是那么老神在在,“今年加税本来不是什么好事,都成什么样子了还加税,还怕各地乱得不够?”
“所以为什么加税?”张南清问。
“没钱。”赵离给了个简单但无法反驳的回答。
张南清噎了一下,不说话了。
“到处要用钱,所以没钱。”陈逸春解释了几句,“各地民乱,想要平定,要调兵,就要钱粮。这些总不能梦想从天上掉下来吧?”
“……”张南清唉声叹气,“那也不可能不加了,我更觉得我今天不应该带着殿下去我家了。”
“张相向来周全,你不必这么担惊受怕。”陈逸春不怎么走心地安慰了他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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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等了大半个时辰,并没有等来皇帝的宣召,倒是虞嵘之独自一人神色恹恹地回来了。
“我不想说话,你们各自歇了吧!”虞嵘之对着他们三人摆了摆手,自己回去了书房中抱着书看了起来,还关上了门,显而易见是不想理人。
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便也各自回去了。
到了晚间时候,晚膳送到了勤安宫,而虞嵘之还没从书房出来。
内侍去敲门直接被虞嵘之吼了出来,张南清还没进去就被书砸了个正着,陈逸春还没开口说话,里面就拍了桌子,一群人围在门口不敢进去了。
“我去送吧!”赵离往里面看了一眼,拎起了食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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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中,虞嵘之在翻史书。
听到赵离进来的脚步声,他抬头看了过去,正打算吼人,又默默咽了回去。
“吃饭吧!”赵离上前来帮着他把书案上的书都收起来,然后把食盒中的饭菜都摆出来一一放好了,“等会早点睡,明天还有骑射课呢!”
“好吧。”虞嵘之乖乖听话了,他看着赵离把书抱着放回书架上,又关心看向了他,“那你吃过了吗?”
“我的饭菜在外面,已经吃了一半。”赵离指了指外间,“刚才你在发火。”
“我不是有意。”虞嵘之安静下来,“我只是……觉得很憋屈。”
“这世上憋屈的事情太多了,不止今天看到的那些。”赵离把书放回原位后就在旁边随便坐下了,他看着虞嵘之吃饭,“殿下因为心系百姓所以才憋屈,说明殿下是一个好人。”
“但我说服不了父皇,那说明父皇不是好人吗?”虞嵘之反问了。
“好人不一定能做好事,做坏事的不一定是坏人。”赵离拿旁边的筷子给他夹了一片蘑菇,“陛下要放眼天下十三州,不能只看京畿一处。”
“好吧……”虞嵘之闷闷吃掉了那片蘑菇。
“今天张南清还担心带殿下去看了他们家的庄子会挨骂,殿下等会安慰一下他吧?”赵离看着面前这小孩,“他担心殿下。”
“我等会去和他说……”虞嵘之蔫蔫地吃了口米饭。
“那现在我让内侍进来了?”赵离指了指外面。
“让内侍把你的饭菜端进来,一起吃吧!”虞嵘之看向了他。
赵离也不客气,站起来便叫内侍把他的那份端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