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过了没多久,天上突然出现了一颗拖着长长彗尾的亮星。
起初只是夜晚时候明显,后来早晚时候也看得清楚,再然后连正午时候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了。
那长长的彗尾越来越大越来越明显,哪怕是不识天文的百姓也会脱口而出叫一声扫帚星。
而识得天文的朝臣们议论纷纷,对着天上星宿参详许久,最后在给皇帝虞溆的奏疏上写下了“有星孛于天市”这么一句话。
古书中说,彗除天市,天帝将徙,帝将易都。
虞溆于是扣下了奏疏留中不发,也不许人议论。
可那扫帚星就在天上,让所有人都无法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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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赵离坐在勤安宫外的台阶上拆开了燕地送来的信。
他到了京城快满一年,这是赵巽给他寄来的第二封信——上一封是在去年年底时候,给他寄了一堆年礼叫他在京中安心过年,不必回燕地去。
离家之前他以为他与赵巽虽然不算父子情深但也能算是一对正常的关系密切的父与子,到京城这一年,他想法转变了,他和赵巽大概是算表面父子,多一点感情都不会到现在这样地步。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他抖开信纸,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
抛开那些只有修饰作用的问候话语,信中大概是说了两件事情,第一件是他舅舅和表哥(姚家人)现在都在他身边担任要职,第二件是他已经十岁,算是大人,要把京中一些事务交给他来处理。
赵离撇了下嘴,心里倒是感觉有几分安慰。
他亲娘是已经没了,舅舅和他亲爹关系还紧密,这说明他并不是无依无靠任人欺凌的。
能处理京中的事务大概也是因为他舅舅和表哥现在都已经担任要职的缘故吧,否则姚家为什么还要和他们赵家紧密抱团在一起呢,利益都是因为有所关联才能相互影响。
只是这么一来,赵巽要怎么处理他继室徐氏和她的子女呢?
赵离眉头跳了一跳,想到了一些他从前不曾想过,但最近常常想起来的事情。
抬头看向了天边那无法忽视的扫帚星,赵离想起来从去年到今年从未停歇过的全国各地的起义军——或者说暴民。
他从前在燕地的时候是从来没有这么深的感觉到魏朝是处于风雨飘摇之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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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逸春抱着两摞书从远处走了过来,见他就坐在门口台阶上,立刻就对着他开了口:“离哥,来帮忙我搭把手!”
赵离回过神,把信纸收起来掖在怀里,站起身上前去帮陈逸春接了一摞。
“怎么没叫个人帮你拿?”赵离掂了掂重量,又四处看了看,“刚才不是有内侍跟着你一起出去呢?”
“前头行刑,叫内侍宫女去看了。”陈逸春腾出一只手指了指天上那扫帚星,“有人乱说话。”
赵离心领神会,也不再多问。
两人进到了勤安宫中,把书本搬到了偏殿。
偏殿中,张南清正趴在桌上打瞌睡。
两摞书放在桌上的动静吓得他直接从桌上弹起来,差点连桌子也掀了。
陈逸春一手按住了张南清,一边扶好了桌上的书册,满满都是埋怨:“干嘛不去榻上睡?”
张南清缓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看着两摞书本眼睛都睁大了:“这是什么?”
“宫里的新书,陛下挑选过赏赐下来让殿下和我们一起学习的。”陈逸春撇了下嘴,“先生说这些书不好在文华殿中讲,就让我搬回来叫殿下自己看。”
张南清伸手拿了一本翻开来,眉头紧皱,迟疑启齿:“乾凿度……?”
“易经?”赵离也拿了一本翻了翻,却是挑了眉,“陛下突然想让殿下学算命了?”
陈逸春却还是往上指了指,没有正面回答。
赵离和张南清都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把手中的书册放了回去。
“我觉得殿下不会想看这个的。”张南清嘟哝了一声。
赵离深以为然,但老子让儿子看书,他们这些伴读无从置喙,只好道:“说不定殿下在这上头颇有灵光。”
“有灵光就去修仙了,白日飞升。”张南清下意识跟了一句。
陈逸春伸手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道:“管住嘴吧你,现在还敢乱说的?”
张南清立刻闭嘴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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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候,虞嵘之从贵妃宫里用过了晚膳才回到了勤安宫来。
最近宫中从皇后到贵妃再到底下大小嫔妃都在各宫中设了斋堂念经祈福,虞嵘之除了在文华殿上学念书以外,还要和贵妃一起去斋堂念经,如此便常常是陪着贵妃一起用过了晚膳才会回来做功课。
看到桌上那厚厚两摞书,虞嵘之有些傻眼。
“父皇给的功课?”他不可置信地看向了陈逸春,“这么多,我都不一定能看懂。”
“且先看着吧,看不懂再说。”陈逸春也很无奈,“我去见陛下的时候,陛下反正这么说的。”
“好吧……”虞嵘之颓废坐下了,“现在每天要上学要念经还要看这些,我觉得好累。”
赵离在旁边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张南清想说什么,但被陈逸春瞪了一眼,只好悻悻闭了嘴。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小孩蔫蔫地看向了自己的三个伴读,“有什么事情是我应该知道但是我还不知道的吗?”
“今天宫里惩罚了乱说话的宫人。”陈逸春想了想,这么开口了,“有些话殿下也别说。”
虞嵘之愣了一会也明白了过来,他抬眼看向了窗外,恰好夜空中还能看到那明亮到无法忽视的、拖着长长尾巴的、紫红色的扫帚星。
“说起来,我明天想出宫一趟。”赵离把话题带开了,他看向了虞嵘之,“殿下有什么想要的吗,我在宫外给殿下带回来。”
“诶,你要出宫去?”虞嵘之意外地看向了赵离,“你家里人来接你了?”
“不是,是他们送了些东西过来。”赵离笑了笑,“下个月是我生辰,所以他们就提前把生辰礼送来了,大概是怕送太晚耽误了。”
“原来是这样。”虞嵘之也乐得不去说那天上的扫帚星,他想了想,道,“我想吃葵花坊的瓜子糕,你给我带一盒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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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乙亥年·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