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来梦一场 第3章 甲戌年·秋

蝗飞蔽日，秋禾尽伤。

饿殍满地，死亡载道，哀鸿遍野。

京城内外已经戒严了许久，但皇宫中却是一片欣喜的——皇后秦氏生下了嫡子。

秦氏与皇帝的情分当然比不上贵妃与他青梅竹马，但她毕竟是皇后，只此一点，便胜过了一切。

满月时候，皇帝给这位齿序第八的皇子起了名字叫岫之。

皇帝虞溆做仪王时候笃信道教，便效仿了古时起名，给自己的儿女名字中间加入了这么一个“之”字。

做仪王时候无伤大雅也无人在意，如今做了皇帝，朝中便对这显而易见有偏向的皇子名指手画脚起来了。

八皇子的名字竟是让朝中争吵了整整三天，最后仍然是皇权的霸道压倒一切，又用此乃皇帝家事来堵住了臣子的嘴。

尽管臣子们闭嘴，可皇帝仍然是感觉十分不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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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身是觉得陛下的名字起得好，比礼部那些老夫子的名字可起得好太多了。”贵妃拿着纨扇轻轻在皇帝面前扇了扇风，虽然入秋，但天气还燥热得很，“烟中列岫青无数，雁背夕阳红欲暮①。前几日还听小六在念这首词。”

皇帝听着眉头皱了起来，侧头看向了贵妃：“怎么四书五经没念好就教起了这些风月词？”

“妾身也不知。”贵妃徐徐笑道，“上回小六热得中了暑气，休养了小半个月才堪堪好起来，妾身想着，大约是先生也怕小六太累，所以只随随便便教了些上口的诗词吧？”

皇帝转而招来了身边的内侍，面上神色已经垮了下来：“文华殿给六皇子安排的先生是哪一位？”

内侍忙道：“是从前伺候先帝文墨的程大人。”

“怎么找了他？”皇帝眉头紧皱，“此人最迂腐不通！”

内侍嚅嗫了一会，又小心看了一旁的贵妃一眼，才开了口：“是皇后娘娘安排的。”

皇帝的脸色彻底黑了下去。

“皇后娘娘说程大人伺候了先帝文墨，在学问上自然是无可挑剔的，再加上年纪大人也稳重，给六殿下开蒙再合适不过。”内侍这话便显然有偏向了，他起初是带着几分犹豫的，但此刻已经开始说得顺畅起来，今日既然已经开口那么便好比是在赌桌上压了注，既然下注便不能犹犹豫豫，须得全力以赴。

贵妃嘴边逸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淡笑，她的嘴角往下压了压，声音仍然是温温柔柔的：“妾身觉得这程大人倒是不错，听小六身边伴读说，那位程大人十分负责，每每讲课都要一字一句拆解开揉碎了讲呢！可见细心。”

“你去把六皇子他们的功课拿来给朕看看。”皇帝吩咐道。

内侍应了一声，规规矩矩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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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华殿中，赵离抓了只螳螂放在桌上逗弄。

旁边的张南清想凑过去一起玩，但被旁边的陈逸春瞪了几眼之后便悻悻按捺住了动作，只眼巴巴看着了。

坐在最前面的六皇子虞嵘之听着上面先生讲课，忍住了想要打呵欠的冲动，又听见了后面的动静，便悄悄转头看了过去。

只这一眼，他就看到了赵离桌上的那只螳螂。

对六岁孩童来说，螳螂恐怕是比课本有趣一万倍的存在了。

他盯着螳螂看了几眼，又抬眼看向了赵离。

他想起来赵离做他伴读的前夜贵妃叮嘱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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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父亲是燕地节度使，是你父皇非常倚重的臣子，镇守着北边的疆域，他给你做伴读不是什么坏事。”贵妃说话时候总是很温柔，不急也不缓，“他若是和你亲近，你就大大方方与他往来，若他孤傲，你也当做没看到，平常心对待。”

“我知道了。”虞嵘之乖乖点了头。

“这话我也叮嘱了你表哥，还有安平侯家的小孩儿。”贵妃摸了摸他的脑袋，“他会被他父亲送到京中来，想来也不会是难相处的性子，你只用安安心心用功念书便是了。”

贵妃对他的叮嘱便就这么几句，因为贵妃忙碌得很，既要忙着照顾七弟，又要忙着处理宫务，皇后有孕要生子，看顾不来这么偌大一个皇宫。

他应当算是一个大孩子了，所以不需要额外照顾，只需要叮嘱几句就足够。

他一边有些高兴，高兴自己也算是个大人，一边也有些隐约又难以言说的失落。

在文华殿是赵离来替他打了抱不平出头顶撞了先生，表哥倒是会敲边鼓，但总不敢先出头，陈逸春倒是个好好学生会劝他也会到处去找人来善后……

人小鬼大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虞嵘之收回了目光，恰好便见到皇帝身边的内侍从外面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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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想看看六殿下最近的功课。”内侍向上面的先生说道，“也请程大人与奴婢一并去见陛下。”

先生于是站起来，先吩咐了虞嵘之等人在这里自行温书，然后拿着之前他们上交的功课，跟着内侍一起离开了文华殿。

虞嵘之目送了先生和内侍一起出去，忍不住又叹了口气，烦躁地把笔丢开了。

后面的张南清上前来替他把笔捡了起来又擦干净放好，口中道：“反正有我垫底，殿下不用叹气啦！陛下要骂也是骂我，到时候殿下就直接说是我把殿下你带坏了。就是那个什么……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那你这个伴读不想做了？”陈逸春凉凉嘲讽。

“都闭嘴，不想听你们说这些。”虞嵘之回头看向了赵离，“你的螳螂我想玩赏一下。”

赵离慢吞吞站起来，把手里螳螂放到了虞嵘之的桌子上。

“你觉得先生会不会说我坏话？”虞嵘之盯着桌上的螳螂，如此发问了。

“问我？”张南清先接了话。

“我问赵离。”虞嵘之嫌弃地把凑过来玩螳螂的表哥拍到旁边去。

赵离看了眼前这小孩一眼，心里一瞬间转过了许多念头，说出了肯定的答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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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先生一看就迂腐得已经成了不正常的人，虽说是伺候过先皇笔墨，可伺候先皇笔墨的有过那么多人，无一不是随后为官为宰，偏偏这一个十几年如一日呆在翰林院没有挪过窝，足见此人是多么不堪大用。

不堪大用的人伺候过先皇笔墨，必定是眼高手低，他来教六皇子念书心里想的必定是将来要做什么太子太师太子太傅，他压根儿瞧不起六皇子，心里怕不是想的是皇后生下那位嫡子。

如此，他便必定会贬低六皇子的功课，甚至会因此来请辞这先生一职。

只是无论是否请辞成功，六皇子不学无术的帽子是已经扣上了。

赵离又看了一眼身边这小孩，他并不讨厌这个只短暂相处了小半年的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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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父皇一定会骂我的。”虞嵘之放开螳螂让它跳开，旁边的张南清眼疾手快又抓了过去。

“也未必。”赵离思忖片刻，如此说道。

“未必？”虞嵘之抬眼看向了他。

“今天并不是考核功课的时候，陛下突然要看殿下的功课，说不定是觉得先生教授得不好。”赵离已经把皇宫里面诸事理得很清楚了，他不认为这突如其来的检查是没有原因的，“说不定还是好事呢！”

“希望换个先生。”坐在后面的陈逸春突然开口，“这先生我觉得不怎么行，还不如我们侯府家学请的那个秀才呢！”

听着赵离和陈逸春的话，虞嵘之蓦地松了口气，他莫名有了几分期待，若是真的换一个先生也是好事了。

旁边的张南清倒是无忧无虑，他玩了半天螳螂，最后一不留神让螳螂跳上窗户直接飞了出去，再也找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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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秦氏抱着八皇子虞岫之逗弄了一会，见外面女官进来，便把八皇子交给了身边伺候的奶娘。

“什么事情这么慌慌张张的？”秦氏语气平静问道。

“陛下说娘娘给文华殿请的那位先生不好，大发雷霆。”女官声音瑟瑟发抖，“陛下正往这边来。”

秦氏拢了下发鬓，伸手让奶娘再把八皇子交到她手中，仪态万方地站了起来：“那正好带着小皇子出去迎一迎陛下。陛下还没见过小皇子几次呢！”

①烟中列岫青无数，雁背夕阳红欲暮——周邦彦《玉楼春·桃溪不作从容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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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甲戌年·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