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来梦一场 第2章 甲戌年·夏

月余没有下雨，京城热得反常，烈日反复的炙烤下，土地都被晒得龟裂。

御花园中一棵原本茂盛的树被晒得干枯，树叶子也全枯黄，约莫是承受不住这熊熊烈日了。

这样的树木自然是不能就这么御花园中放着，于是内府趁着天还没亮，让人扛了一棵一模一样的树来，再把那棵枯萎的树运走。

车轱辘压在宫道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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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离便是在这样声音中醒来了。

他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窗外，天还是黑的。

昨夜在屋子里面点的蚊香应当还没有熄灭，幽幽药香萦绕在他的呼吸之间。

慢了两拍，他才意识到自己是在皇宫当中了——他已经来到这个陌生的皇宫三个月。

他开始渐渐忘记燕地的情形，他也快模糊了自己家中的陈设样子。

摸着床边的扶栏坐起来，借着星光看清了墙边更漏的刻度：四更过了一半。

他暗自叹了口气，伸手摸到放在床头的火折子把灯点亮了。

寅正时分皇子就要到书房念书，他这会儿起来再收拾好了东西，就能去请那位六皇子起身了。

他这边灯亮了，外面也都很快跟着醒过来。

赵离把脑子里面的乱纷纷都压下，先用冷水洗了把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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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皇子虞嵘之是贵妃之子，今年六岁，他身边三个伴读，一个是贵妃娘家的侄儿张南清，还有一个是京中勋贵安平侯的孙子陈逸春，剩下一个便就是赵离了。

张南清是表哥，陈逸春是勋贵子弟，而他赵离是外臣节度使之子，远近亲疏一目了然。

再加上本朝以来皇子伴读都是两人的定例，赵离自己看自己都觉得自己多余。

奈何再如何多余也已经当上了这个伴读，只要皇帝不开口让他走，或者他那已经回去了燕地的父亲开口让他回去，他就得在这个尴尬的位置上待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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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毛巾草草擦了下头脸，正想着要不要干脆解了头发用冷水洗一洗凉快一下的时候，赵离听到身边有脚步声了，放下毛巾寻声看去，只见是陈逸春打着呵欠走了过来。

“不知道内府天没亮在鼓捣什么，我觉得我刚闭眼睛就被他们吵醒了。”陈逸春从旁边内侍手里接了毛巾，直接浸满了水往自己脸上一糊，然后站着不动了。

水淅淅沥沥顺着他的脸流到脖子里面，赵离看了两眼，又想解了自己头发洗一洗。

“我才是真的刚熄灯闭眼就被吵醒。”张南清疲累的声音也响起来，“我抄书抄到四更天，好不容易抄完，刚刚熄灯躺下，就听见外面各种声音简直没个头——我等会肯定要在书房里面打瞌睡。”

赵离附和着应了两声，回头再看一眼更漏，放弃了大早上洗头的想法，这会儿洗了肯定干不了，就得湿着头发去书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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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三人收拾妥当，再去请了六皇子起身，天已经蒙蒙亮。

四人在晨光熹微中出了勤安宫，顺着宫道一路往南，赶在寅正时分进了文华殿。

赵离走在最后，他手里捧着六皇子的文具在桌上放好了，然后才在最末坐下。

依着先生的规矩先朗读书本，渐渐外面天光大亮，一轮红日升起来。

炙热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整个殿中变得闷热难当。

小太监们拖着冰块从外面悄悄进来放在墙边的冰格里面，很快冰块化成水，潮湿和闷热更让人觉得难以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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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批阅了前一日留下的作业，先表扬了陈逸春的文章写得漂亮有文采，又批评了张南清写的狗屁不通一塌糊涂，然后点着赵离的文章只说了句好，最后一字一句与六皇子虞嵘之说起了他的那一篇。

一句一批，话里话外便不太客气。

赵离抬头看了一眼站起来与先生对答的六皇子，从他这边看过去，六皇子嘴巴抿得很紧，显然是不太服气的，大约是想要辩驳但碍于尊师重道不能开口。

一篇文章批了大半个时辰，末了先生道：“殿下毕竟年纪小，写到这程度已经很好了。等殿下再长大几岁回头看，便能知不足。”

这话听得赵离心中不屑，明明也不过只是一篇写景的小文，何至于要这么一句句批下去让人难堪呢？

他忽然觉得这事情有些趣味了，六皇子乃是贵妃长子，虽然齿序第六，但现下今上膝下活着的只有四个，年长或者没站住，或者生母身份低微，在皇后膝下无子的当下，六皇子就是宫中最尊贵的皇子，这先生这么对六皇子，今上和贵妃知道么？

他转而去看张南清，张南清眉头皱着，仿佛想说什么，但被旁边的陈逸春按下了。

赵离突然起了坏心眼，他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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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所说我是不认同的。”他直接开了口。

先生眉头皱起来，只厉声道：“不许插嘴，给我直接出去！”

“我却是要问，先生昨日让我们写一篇关于夏天的文章，六殿下以蝉鸣为题，有何不对？”赵离吊儿郎当说，“先生且听这殿外是不是蝉鸣？”

先生暴怒，指着赵离道：“你出去！”

“先生莫要把六殿下教得误入歧途了。”赵离压根儿不打算出去，“六殿下刚刚开蒙，先生对六殿下的要求是不是对待开蒙学生应有的呢？”

话说到这里，先生气得胡子都发抖。

张南清终于站了起来，他道：“我也以为先生方才点评不妥，稍后我会把今日文章上呈给陛下和贵妃娘娘，请陛下和贵妃娘娘评判。”

先生更生气了，他大力用戒尺敲着桌子，只怒道：“若是不想听课便出去！”

张南清气性比赵离还大，他丢了课本就往外走：“谁想听你这迂腐夫子说这些东西了！”

赵离心里暗笑，正要跟随张南清一起出去，便眼看着前面的六皇子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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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南清回来，给先生道歉认错。”六皇子这么说道。

已经走到门口的张南清停下脚步回了头，他面上忿忿不平，但还是老老实实走了回来对着先生道歉。

六皇子又回头看向了赵离，他面上闪过了显而易见的纠结和不知所措。

就在赵离以为六皇子要和之前一样忽略掉他的时候，他开口了。

“赵离，你也要给先生道歉认错。”六皇子认真说道，“尽管先生点评或者有不足之处，但这不是你能公然挑衅先生的理由。”

赵离意外地抬眼看向了前面那个小孩儿，他似乎是第一次看清楚了他的相貌一般，心中突然涌上了一些说不清的情绪。

还没等他理清楚那情绪究竟是什么，先生再次发火。

“张南清和赵离都出去罚站！”先生挥舞着戒尺这么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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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下被太阳晒得无处可站，赵离和张南清找了个柱子后面躲太阳。

张南清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又拿胳膊肘捅了捅赵离：“你胆子怎么这么大？我都不敢和那个老头子吵。”

这问题让赵离无从回答，他靠在柱子上只觉得热。

不过张南清也没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确切答案，他只喃喃道：“现在有张床让我睡一会就更好了。”

“这么热你能睡着？”赵离随口嗤了一声。

“睡不着。”张南清摇了摇头，他前倾身子往殿内看了一眼，面露担忧，“我怎么觉得今天殿下情况不太好？”

“哪里不太好？”赵离也往殿内看了一眼，倒是没看出什么端倪来。

张南清认真道：“殿下今天出汗特别多，后背都汗湿了。”顿了顿，他转头招手叫了太监过来，“今天怎么没给殿内多加些冰？”

太监躬身恭敬道：“是按照份例送了冰块，可能今天太热了？刚才奴婢们已经让人去冰窖再拖一些过来了。”

“多拖一些过来，你看看我们殿下这一身汗，万一病了就不好了！”张南清皱着眉头说。

赵离一边听着张南清和太监说话，一边注意看殿内六皇子的情形，只见六皇子喝完了他放桌子上的那一大瓶水，似乎脸色的确不太好。

正想着要不要再送一杯水进去，他见六皇子站着的身体晃动了两下，竟然是往前扑倒了！

“殿下！！！”张南清余光瞥见了殿内的情形，也不管先生让他罚站，立刻朝着里面冲去。

赵离立刻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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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陈逸春只来得及从后面把六皇子拦腰抱了一下，然后两人就歪七扭八朝着旁边摔了下去——还好是六皇子摔在了他身上。

先生也惊呆了，他赶紧招呼外面的人进来。

赵离上前去先摸了摸六皇子的脖颈脉搏，然后直接拽着他的胳膊背了起来，他拍了一下已经六神无主的张南清：“去请太医！”

张南清猛然回神，赶紧抓了个小太监一起往外跑去。

赵离再踢了一下地上的陈逸春：“我们一起送殿下回去！”

陈逸春七手八脚站起来，立刻招呼了人一起护送了赵离背着六皇子回勤安宫。

先生却愣在那里，末了是摘了帽子颓废坐回了椅子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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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晴空中，天边有一片仿佛乌云的黑影靠近。

朝堂上，皇帝虞溆面色凝重地听着臣子上奏关于蝗虫肆虐的灾情。

没什么比打开后台放存稿发现第一章竟然已经发出去了更惊悚的事情了！！！！

从今天开始日更orz，本来是准备六月开的（呆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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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甲戌年·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