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地震之后百姓的居无定所一直到春末才慢慢安定下来。
坍塌的皇宫只先把宫墙修补起来,里面的宫室只好便暂且放着,如今是没有人力也没有钱粮去修宫室了。
从各地的奏报看来,京城的地震波及了北方多地,一时间朝廷只能专注于各地的赈灾,倒是再顾不上燕地的蠢蠢欲动和燕云两地一而再的摩擦了。
赵巽有野心,但却也谨慎。
尽管宋廉心死了,如今主掌云州的聂南不过是一个草莽出身的嫩头青,但他却并不打算在这时候太曝光自己的力量。
所有乱都得有内而发,赵巽很明白这个道理。
于是云州便就将乱起来了。
赵巽近前看着,一来是要看看这聂南能不能稳得住云州,若能稳住,那么便要如当初除掉宋廉心那样除之,若不能稳住,那么他出兵云州便是正当应分,为了朝廷分忧。
二来——他要看看,朝廷如今要如何对待北边的局势。
南边已经有了大乱之势,朝廷究竟要顾哪一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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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州之地的这一场动乱在京城无知无觉的时候发生——也在朝廷并没有太关注的情形下结束。
聂南轻易止住了云州的乱事,还挑破了混杂在其中的异心人,一封奏疏参奏到了京城,直言赵巽逾矩干预云州事务。
而赵巽紧接着也上了奏疏陈情,只说自己乃是因看到燕地多处流民,故而前往查看云州事。
这两封奏疏一前一后送到了京城,叫朝廷上下好一番争吵。
有说赵巽的确是狼子野心的,也有说这聂南实在狂妄的,还有说赵巽也是看聂南压不住云州所以好意出手的。
众说纷纭,都没有个结果。
皇帝虞溆却对这聂南十分赞赏,他道:“这聂南虽然出身贫寒,但的确是一员虎将,朕心甚慰。当赏!”
于是聂南年纪轻轻便正是做了云州刺史,还加封了昭武将军。
一时间聂南的风头倒是把燕云二地的纷争给遮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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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燕地的赵巽只对左右说道:“此子将来必是我心头大患。”
想像当初除掉宋廉心那样除掉聂南是不太行了,聂南虽然年轻但却更谨慎,并且更得京中皇帝虞溆的信重。
赵巽对着墙上的舆图,面露思索神色。
云州他现在多半是拿不下来的,那么是不是能绕过去呢?
又或者是等待——他已经等待筹划了这么多年,又何妨再多等待一些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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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公子最近有信送回来吗?”赵巽沉思许久后,看向了身边的长随。
长随想了想才道:“并没有书信。”
“京中现在是什么情形了?”赵巽又问。
长随道:“听说是在为了南边的民乱焦头烂额,邸报里面也尽是这些事情。”
赵巽垂着眼睑,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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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中,赵离发现自己被针对和孤立了。
起因还是要从燕云二地的纷争开始说起,陈逸春和张南清二人很坚定地认为赵巽插手云州之事便就是故意为之,并且还给出了许多力证,三人便大吵了一场,最后他们关系就这么冷淡了下来。
若真的只是冷淡下来倒是也不算什么,但近来陈逸春和张南清两人连早课也会避开他,还会刻意把他和虞嵘之分开,这就不得不让他警醒。
夏日的午后暑气蒸腾,赵离在侧殿的冰山下席地而坐,慢慢打着扇子,沉默地想着心事。
突然面前一道阴影遮住了光线,他抬头迎着光看去,见是虞嵘之从外面进来了。
“娘娘送了瓜果过来,都放在花厅的冰柜里面。”虞嵘之长高了许多,能称之为少年郎了,“你别贪凉坐在冰山底下,湿气太重。”
赵离下意识笑了笑,道:“我就坐一会,等会就走了。”
“燕云二地的事情你不必太放在心上。”虞嵘之没有走开,他语气很认真,“你在京城左右不了你父亲,陈逸春和张南清说了什么,也并非是要针对你。”
赵离顿了顿,他再次抬头看向了虞嵘之,可逆着光却并不能清晰看到他的表情。
“我知道你们三人最近闹得不愉快,我已经说过他们俩了,等会你跟着我一起过去,相互道个歉就算过去,怎么样?”虞嵘之又这样说道。
赵离一时间找不到什么说辞,他只是愣在哪里,过了许久才艰难道:“但……事情或者也并非是殿下所想那样呢?”
“我只是想让我身边的人和好。”虞嵘之说。
赵离静默了下来,最后点了头。
他跟随虞嵘之一起出了侧殿,然后走过长长的游廊,到花厅里面去,见到了面色也许比他还僵硬不自然的陈逸春和张南清。
赵离低头又看了一眼虞嵘之,或许在一个八岁小孩心中,燕云之事的确比不上身边的玩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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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了快十日,京城终于下了雨。
风驰电掣雷鸣闪电中,赵离从床上爬起来,闭着眼睛趿拉着鞋子,站起身。
睁开眼睛看一眼墙边的更漏,他再从床头摸到了火折子,把灯烛点亮,慢悠悠地去放水准备洗漱。
早上井水还是凉的,他闭气把整张脸埋在铜盆里面,感受着这冰凉和清爽。
身后熟悉的脚步声传来,他抬起头随手拿着帕子擦了擦脸,回头就看到了陈逸春和张南清二人。
“我们没有真的原谅你哦,只是看在殿下的面子上。”张南清叹了口长气。
陈逸春则是面无表情地把手中的铜盆放在架子上,弯腰拿起水瓢舀水,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赵离不知能说什么,他往旁边退让了一步。
三人沉默地洗漱完毕之后,陈逸春突然开了口,他问:“你会回燕地,回你父亲身边去吗?”
赵离的脚步停顿下来,他回头看向了陈逸春,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你若是要回去,那其实我们总会成为敌人的。”陈逸春语气平静,“殿下年纪小有些事情也许还看不透,但我们都心知肚明,不是吗?”
“但我什么也做不了——至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赵离语气无奈,“将来的事情,我不知道将来会怎样。”
“你知道。”陈逸春却笑了笑,“你只是不承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