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都准备好了!”姬瞿骑着她的红宝宝威风凛凛地从半空落下。
昭夜于我道:“印诀招式都记得,领悟也在,且你灵脉已通□□,仙骨初成,实战是最快的修炼方式。以你的资质,想必用不了多久便大有精进。”
我斜了一眼正在逗弄火翼赤虎的姬瞿,感到事情不大妙。
事情确实很不妙。姬瞿在她的动物园里辟出一片场地搁了个大笼子,笼子是圆的,足有一座殿堂大小。里头有只九头鸟。哦,只剩八个头。
“嫂子,这笼子名唤困兽,是父亲当年驯化凶兽时所打造,样子虽普通,可上面嵌满法印,这只鸟出不来的,你尽管打。”姬瞿说着还拍了拍那笼子,便有几缕清音伴着光芒溢出来。
我暗搓搓腹诽,鸟出不来,至少还有命在,我若进去,怕是连命都得搁里头。
昭夜读懂了我的白眼,缓声安慰:“你放心,它伤不了你的。”说完便开了一角,示意我进去。
我抓着栏杆磨蹭:“你确定我打得过它?”
昭夜摩挲了会儿我的耳尖,九分真一分假地说:“你们龙众属水,九头鸟属火,你觉得呢?”
我觉得,纵使水能克火,那也得看是什么程度的水,什么程度的火。残冰微雨,大概对付不得烈阳真火。今天,我定然是挨打的那个。昭夜却只要我放心。若非了解他的品性,我大概会把他与凡世那些推妻入火坑的凡人等而视之。
罢了,总是把以前的路再走一遍,用这种方式走快一些,也能减少许多无趣。
如此想着,便干脆地甩出沉水绫,正要进去,却又被昭夜一把抓住:“你便用这个做兵器?”
我不解:“以前大多时候我都是用这个。”
“那是以前,”昭夜道,“此物绵软,还是用剑的好。”说完,便化出他的含冥塞入我手心,“用这个。”
我掂了掂,微微笑道:“好。”
那九头鸟却不耐烦了,“磨磨蹭蹭,到底打不打?!”
它怎么还没给削老实?
“再嚷嚷就再斩你一头!”姬瞿远远冲那九头鸟吼了一声,那鸟头明显心有余悸,缩了缩脖子,连不耐烦的声音都小了些,“你,赶紧过来!”
一盏茶功夫之后。
九头鸟愤愤地冲姬瞿喊了回去,“就她这水平,随便弄只麻雀都能对付,用得着老子出手?!”
姬瞿带着一丝自家熊孩子做了熊事的抱歉笑意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昭夜,推锅道:“师兄,是你让我找个厉害的凶兽给嫂子练手的。”
昭夜则把这锅甩给了九头鸟,“是练手,又不是练嘴。”话未完,禁言诀就甩了出去,那张牙舞爪的九头鸟立刻成了哑炮,不断跳脚。
我扶剑站起,无奈地叹了口气。
姬瞿连忙过来打开了困兽笼,还招呼了一声:“嫂子,要不你先歇一歇,喝口茶?”
“不用,”我从衣服上随便撕了条带子缠住伤口,冲九头鸟道,“再来。”
就这样,我跟九头鸟又打了几个回合,直打到我真的再也站不起来。
然后第二日继续。
接下来的日子,每一次我都过得十分艰难,艰难而缓慢。
九头鸟狡诈得很,阴谋诡计层出不穷,日子虽缓慢难挨,倒也不寂寞。
加之我能跟九头鸟战斗的时间越来越长,即便最后总是败下阵来,修为却是一点点在恢复着,又添一重可喜。
就这样过了约莫有三个月吧,昭夜又让姬瞿放了一只天狗到困兽笼里。
天狗是风系凶兽,跟九头鸟一起,一个将天地吹得飞沙走石,让人目眩神迷,趁机放冷刃,一个左缠右绕,四处喷火,令人毫无还手之力。
我在这笼子里一日日死去活来,活来死去,灵脉倒真被折腾得充盈了,能明显感到身法更加敏捷。算是稍作安慰吧。
不得不说,这种置之死地的修炼方法,确是事半功倍。也难怪当年帝台神上教导泠音,会用这样的方式了。
从洪荒乱世生出来的神众,似乎大都认可实战。说来,幼时我随大哥修炼,他也是将我丢给昆仑战将让他们轮着“教”我,亦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我溜上战场。还有二哥……我的二哥也都是亲自来跟我对打拆招的,他还常常教训我,说我对敌太过孤勇……只是他不知道,那时我的勇,不过因为我知道,他绝对不会伤害我罢了。
“千岑!”
昭夜的一声提醒立刻将我从思绪中拉回。这时,只见两只带翅膀的鸟兽一个煽动罡风刃羽,一个喷着火球而来,都是要吃了我的架势。
也对,他们因为我才被关在笼子里,整日炼蛊似的不得休息,想吃了我也是正常。
可这于我而言,不啻灭顶之灾。
上有如网羽刃,下有火海围攻,我该如何破?
“九天沉水绫算不得凌厉,但胜在坚韧,剑虽能助你冲锋陷阵,白绫却能于穷途护你平安。二哥知你不怕刀枪,却更希望你能自保。有命在,方有来日打算。”转念之间,我已提沉水绫围了十方天地。
我将自己置于沉水绫的包裹之中,外面刃羽罡风打来,沉水绫鼓起的周天灵力恰如屏障将其挡了片刻。虽则一小片刻,倒也足够了。
我紧握着剑柄,从缝隙里觑出去,瞄准天狗的一片刃羽向九头鸟最中心的那颗头颅打去,正准备吐火球的鸟头不得不避向一边。就趁这时,我向四围振开沉水绫,招摇飞舞的白绫分作九股,如九条龙蛇冲敌嘶吼缠绕而去。
与此同时,我提剑挥出冰凌向二兽打去。
砰——叮——
而后我便不再恋战,径飞至困兽笼的锁扣处护住背后。
九头鸟很快从冰凌中挣脱,连同天狗一起反攻。
即便如此,我仍旧兴奋异常。毕竟这是自入困兽一来,我第一次有了占上风的经历。以至惹得姬瞿直骂两只畜生无用。
今日战斗结束,我身上更添许多新伤,比前两日添的伤加起来都多。
所幸北疆洞府有几处上好的温泉,于滋养灵脉、净秽疗伤都有不错的效果。于是到了晚上,我用过吃食后,仍旧去泡温泉。
略泡了会儿,便有只小兽贼眉鼠眼地送来些瓜果美酒,一看便是姬瞿使唤的。
白日她当着昭夜的面故意气两只鸟兽打我打得不够尽心,晚间又来送这些,也不知想的是什么。
我忍不住一笑,捞出湿漉漉的手臂驱走了小兽,摘了个李子果放入口中,冰冰凉凉的滋味顺喉而下,十分舒泰。
甜美的酒香被温热的水汽烘托了会儿,更加馥郁了。我左右窥视片刻,觑周遭风平浪静,才偷偷摸摸地把酒瓶子捞过来饮一口。酒香混着李子果的凉爽立刻溢满四肢百骸,令人有种犯禁的愉悦。
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有了些自在的松弛感,是疲惫尽头的忘我。
我舒适地叹了一声,拎着小酒瓶,准备再饮,手腕却立刻被人捉住。我暗叫不好,小心翼翼地侧过头去,果然是墨衣的神君不知何时溜过来了。
他于水气缭绕间半蹲在温泉池边,襟口微松,露出一小片玉洁冰清的胸膛,微微俯身看下来时,草草绑就的长发便垂到胸前,额间血玉未戴,看来是刚沐浴过。
他严肃地看着我:“上次的教训,这么快就忘了?”说着就把酒瓶子从我手中收了过去,嫌弃地捏着细口瓶颈远远地怼在一边。
那还是天狗第一次进入困兽笼的时候,我被两只畜生联手伤得有些重,泡温泉时又不忌口喝了许多酒,最后竟跌到水底昏了过去,昏了足有一个时辰。听说后来是被一只水鸟发现报告了姬瞿,我才被捞上来。从那以后昭夜很看不得我在这里喝酒。我告诉他,我们龙众莫说在水底睡一个时辰,便是睡个千年万载也是无碍的。可他总有说辞,觉得姬瞿圈出来的水系,不知里头有些什么水兽,说不定就趁我昏迷时,将我吃了。
据我所知,姬瞿委实养过两条食人鱼,后来不知怎么就咬死吃净了一只下水玩儿的小虎崽,但这两条食人鱼最后也被小虎崽的爹妈干掉了。后来姬瞿便再没养过凶悍的水兽了。
我如此对昭夜分辨,他却道:“这儿的凶兽并不都是驯服的。便是没有食人鱼,万一有其他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混进来,你又如何应付?”顿了顿,补充道,“我又该怎么办?”
他那时的表情,忽的有些刻骨铭心。
念及往事,我一时忘了如何措辞,只是连忙苍白无力地解释:“这酒是温的,又是果子酒,断不会有事……”
“千岑,”他默默地看了我好大一会儿,语气比我的还要苍白,他说,“我真的害怕了。”
我咂摸着这句话,有些熟悉。
是了,在不周山的迷障里,我也曾听“他”说过,“我害怕了。”只是那时的“他”,不过是我幻梦中的一个影子。
那个影子忽的穿越时光迷雾和万水千山,与眼前如冰似玉的神君重叠在一起,我不由得一阵恍惚。恍惚中,心头涌起阵阵温热。
“我生于战乱之中,不知父母在何处,是师尊收养的我。可战乱刚刚停止,他便锁在了不周山,连一起长大的师妹,也遭发配。当时的我救不了他们。三千多年来,我丝毫不敢放松懈怠,我以为而今的自己至少还能护住你,可我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以致现在还要亲手把你送来遭受这样的罪。”他顿了顿,眼睫垂下来,不敢看我似的,“可我不敢不逼你,纵使我时时刻刻都在你身边,也并不能妥帖地护你不受伤害。”
我暗自叹了口气,我如今的模样,是我自己选的,我也从未后悔过,又与你有什么相干?正因为有你,而今我至少有命在。若是没有你,我便也随二哥去了,连篁也没有走出梵隐宫的日子。今日种种,若我不愿意,你又能奈我何呢?
我太明白他的无力感,也明白这些安慰只会让人更无力。
“说到底,你是因为担心我酒喝多了,像上次一样不省人事有危险,才不想让我泡温泉的时候喝酒,对吗?”
他忽的愣住,刚刚还是严肃忧伤的脸瞬息变得苦笑不得。
然后我的脑子也不知怎么抽了,胡言乱语地对做了个请的手势,“你若不放心,便与我一起泡一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