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音属凤凰一族,洪荒征战时遗落于世,据说机缘巧合辗转至帝台手中时,还是一只雏凰,自此被帝台收养教导,取名泠音。泠音十分争气,简直是争气过了头,身量还未完全长成便被帝台打发去虚云山看守魔王封印。
帝台给泠音在虚云山水最佳处修了个凤凰巢 ,揽尽风雅,仙侍如云。奈何泠音不喜这缥缈离宫,每天飞过山头巡视一圈,总还是回到自己幼时居住的小房间。今次帝台让她面壁之处,正在凤凰巢附近的一个石洞之中。我与沉渊躲在云后在洞口绕了一圈,绕过两个看守,落了进去。
我忍不住道:“泠音神女这般本事,竟只派了两个木桩子,连结界也不曾设。”
沉渊道:“神女闹那出看着动静大,说来不过是个冲撞无礼,本就可大可小,天帝看在东海的份上,任流光帝姬状告得气势汹汹,却也不曾真正说过处置。这面壁的惩罚,还是帝台自己提出来的,为的不过是天帝和帝姬的面子上过得去。”补充似的,“毕竟是跟了自己几千年的徒弟,哪个就真的忍心处罚了。”
我与沉渊正说着,一个冰雪般的声音从洞中传来:“敢问何方神圣来此幽闭之地?”是泠音。
我们未答话,径直行了进去。初入低矮而狭小,转过一座斑驳的小石桥,陡然开阔起来。能看出山洞不是很深,然而洞顶镶嵌明石,白光照彻奇花异草,倒与仙界洞府一般无二。
洞中有个方台,四周台阶有细密的裂痕,散发着远古遗迹之象,二哥与泠音便在方台之上。二哥正躺在枯草铺成的褥子上,身上盖着的看着像泠音神女的外衫,红衣衬着苍白的脸,更显虚弱,而泠音正侧身坐在旁边,被二哥紧紧攥着手,起不得身。
泠音看到我们,还是那冷冰冰的表情,略微点头道:“泠音失礼了。”
沉渊背着一只手回道:“神女无需客气。”说着便到了二哥身边坐下,伸出二指搁在二哥额头,探查气脉。
“承蒙神女对兄长费心照顾。”我点头做回应,而后走近二哥细细瞧着,见他眼皮跳了一跳,心知这病弱之态半真半假,少了些忧心。
彼时沉渊已收回手,嘴角带着玩味,出口的话却是严肃,“气息微弱,灵脉阻滞,外加龙鳞受损,修复时颇耗心神,怕是十天半月下不了床,调理也要一年半载,伤得不轻啊。”
二哥攥着泠音的手适时地紧了紧,如梦魇般喃喃喊了句,“阿音……”
泠音神女秀眉一紧,“泠音平日受龙君照顾良多,一直不曾报答,此次龙君身受重伤,泠音却无计可施,十分惭愧。” 说着看了一眼被二哥攥紧的手,“此地没有丹药,我又一时脱不开身,平白耽误龙君疗伤,都是泠音的罪过。”
沉渊忙道:“白泽他伤得虽重,所幸并无性命之忧,神女切莫忧心。”颇为怜香惜玉。
我装作看不见,亦说道:“神女言重了,之前与商主一战,神女亦助我东海良多,更救过我的性命,种种恩情,无以言表,东海回报一二,理所应当。”
泠音始终淡淡的,“略尽薄力,不敢居功。”
我将一团小包裹从袖中掏出来,“这里有几颗调息丹药,还有几贴去腐生鳞的药膏,都是我东海压箱底的,还算管用……”正准备递给沉渊,却见他给我使眼色,余光瞥到二哥的一只手动了动,我心中无奈,只好手一转,将包裹交到泠音手中,“仰承神女对二哥看顾,劳烦神女。”
泠音接了,就小心翼翼给二哥喂了一颗丹药,二哥顺从地咽下。二哥身上的伤在右边的肩膀和手臂,泠音又谨慎地给二哥退下半边衣衫,露出红绫缠住的肩臂,红绫上有血洇出,不细看倒看不出来。我在一旁瞧着泠音神女单手操作这一系列程序,正琢磨着要不要帮忙,就见二哥一直攥着泠音的手松了松。
我这个位置不大看得清泠音的表情,是沉渊后来于我说:“神女当时就是一愣,瞪了白泽一眼,”似在琢磨形容词,“唔,也不能说瞪,就是眼中有精光,挺复杂的,不过总的来说是善意的,大概神女也知道白泽的性情,总是不时耍个无赖什么的,就继续陪他演下去了。”
我只得恨铁不成钢地回他,“二哥又是不舍,又是不忍,连戏都演不真,可见无赖耍得很不敬业。”
泠音神女手法极轻地将二哥身上的红绫解下,仔细地敷上药膏,唯恐将人弄疼了,十分小心,确认敷好贴牢后,才慎重地又将红绫系好。
然后就看见二哥半真半假地叫起疼来,泠音神女便去检查他的伤口,手刚碰到二哥的领口,又被他一把抓住。
我无奈扶额,正在默默丢人,忽的听泠音道:“殿下,泠音有一事相询。”
沉渊客客气气地端着三天上府的派头道:“神女是否想问,白泽这一身的伤是怎么来的?”
泠音点点头,“泠音近日只在洞中,不晓外间岁月,君上恩重,在此相伴,虽然偶尔会出去,但很快便回来了。只有前日,耽搁了两日方回,还带了这满身的伤。是殿下将他带回,说君上乃是为泠音出气 ,其中缘由却未细说,泠音想问殿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呃……”沉渊面露为难,沉默很久才将他我说的又重复了一遍,只略过他跟丢了二哥那一节。又接着道,“实在是在下莽撞,将当日委屈神女一事胡乱猜测一番,谁知他就当了真。神女也知,他一遇神女之事,便着紧得不是一般二般,神女此番又困守洞中,他自是忍不得,定要为神女讨个公道。怪在下混嘴,更不曾将他拦下,才让他遭此一难。”尴尬地扇着扇子,又道了几声惭愧。
沉渊絮絮说了半天,泠音神女陷入沉思。
沉渊敲了敲地砖,“只是在下斗胆一问,当日神女可是亲眼所见,是流光帝姬放出缚神索捆住神女?神女一向快意恩仇,冤有头债有主,此事也当明明白白才好,也莫要让白泽为神女寻错了仇家。”
泠音回过神儿,仍旧是低眉敛目,有寒凉的哀伤,“那日之前,我也曾与……与她有过冲突,吃过一次缚神索的亏。那天又见同样神泽的缚神索飞来,不是她又能是谁?”
如此说来,泠音因两次见到同一根缚神索,便断定是流光偷袭。可若流光的缚神索正如她所说“早便丢了”,那偷袭泠音的,便不能确认一定是流光。
这时,二哥眉头一紧,缓缓睁开眼睛,一副有气无力险些就要死的模样,低声道:“阿音。”
泠音微微一笑,仿若冰原盛放的一朵曼殊沙华,她说:“你醒了。”
二哥将泠音的手放到胸口,可怜巴巴道:“我醒了,你可高兴?”
泠音配合道:“高兴。”
二哥又道:“你为我高兴,为我担忧,我很满足。”听得我牙齿一酸,连沉渊都拿扇子折了脸,扇得略焦躁。
泠音动了动,似是要把手抽出来。二哥十分不舍,但终究是松开了。这一切我只作看不见,插口道:“除了缚神索,神女对金刚罩可有印象? ”
泠音微眯了眼,说:“我被捆以后,感觉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兜头罩来,只是当时那头凶兽逼得紧,并无闲暇去查看那是什么。”又道,“至于殿下提到的崇谛,确有些奇怪。自一千多年前商主退出虚云山后,魔众再未在清泠渊周围出没,昔日我射杀崇谛之子,他都未来报仇,为何现在竟出现在清泠渊?”
昭夜才说过魔王封印有破裂之兆,魔王护法便出现在清泠渊,确实太过巧合。
在场几个虽说都于魔王封印之后出生,但都与魔王波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便是沉渊,当年也对付过魔众。崇谛的出现意味着什么,似乎不言自明,一时都沉默起来。
片刻后,是泠音先开口:“君上伤重,若清泠渊再有意外,不免拖累君上。且此处简陋逼仄,不宜养伤,君上还是速回东海的好。”
泠音说得诚恳,但听在二哥耳中,只像是逐客,果然便听二哥坚定地说:“上次我离了几日,你便差点被害死,现在也没好利索。今次明知有危险,我若是离开,岂能安心养伤?若真有那不安分的来搅扰,必得先踏过本龙君的尸首!”
泠音司空见惯一般道了句“有心。”我却别扭得厉害,连忙问了句:“如何不见晏唐?”
二哥道:“让他跟着禺疆那小子去了。”
他们两个一个旧伤未愈,一个又添新伤,十分修为损了七分,真有厉害角色过来,怕是都难应付。好在崇谛和禺疆都受了伤,魔众一时半会儿应也不会来祸害。“二哥既不愿走,便在此地好生养着,劳烦神女照看。”如此又说了两句家常,再难待下去,便告辞去了。
回到东海时天色已晚,我托阿罗收拾些细软,让她给二哥带去,睡在草堆里像什么话?!而后着少和安排几个能臣去打探禺疆的下落,以及崇谛、商主的虚实,有情况随时汇报。一切打理妥当后已是午夜,沉渊还赖着没走。看我烦闷,问:“要不要喝点酒?”
我摇摇头,“明日还有要事,不比殿下清闲,不能奉陪了。”
沉渊笑笑,便不再问,不知从哪儿摸了根笛子轻轻吹起来,起初还缠绵温婉,渐渐变得暗沉幽远,竟隐藏一丝杀伐之意。
是洪涯先祖做的曲子,《承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