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篁之后,饮光尊者又论经解惑七个日夜,方才真正得了些空闲。
素宴之后,尊者提出要去小重天,使者通传进去,不想竟得父君应允。我本拟跟着进去,却被拦住,只得郁郁地离开。
走了几步,忽的念起昭夜给我的浮世镜,忙去梵隐宫寻连篁,问他可有饮光尊者经过手的物件,连篁沉思片刻,说:“简仙宫的九莲台,梵隐宫有几棵菩提木也是尊者收徒时亲手栽种的,可对你有用?。”饮光虽在莲台上,实则从头到尾连莲台的边都没挨着,何况菩提木已植三千年,哪还有他的气息。我有气无力地摆摆手,他想了想,又道,“我也是师父经过手的……唉!这么快就走了?”我回头白了他一眼。
饮光尊者在小重天停留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便出来了,我跟在他身后,想问又不知如何开口,默默跟到了梵隐宫。谁知刚见到连篁,他师徒两个又关在房里。
我有些凌乱地站在冠月木下,桑铃带着怜悯的口吻问道:“我刚烙了几个葱花饼,公主要不去尝一尝?”
我摆摆手说:“不用了。”就回了书房找依姚,似乎并没什么急事要处理,便到寝殿换身有颜色的衣服,准备去找昭夜,不想正要离开时顶头撞上负手而来的沉渊。
他上下打量我几眼,眯着眼说:“难得见你换下一身雪白,现今这淡淡的紫正衬得你明眸善睐,看着也活泼些,少女些。”
我说:“现下正有些琐事,暂时无法陪你,这里你也熟,且随便看看,要吃要喝只跟阿罗说就是。”
沉渊伸出把扇子挡住我脚步,吊儿郎当道:“今日我来不是发展爱好的,有几句话想对你说,你不妨先听一听,再去约会不迟。”
我无所谓地一笑,转身寻了把椅子坐下,点了点旁边的座椅,端出处理政务的姿态认真道:“还请殿下赐教。”
他且不坐,只将胳膊肘架在我的椅背上,带着些风流笑意,俯身道:“当年见我你也是如此装扮的。”
我身子往后撤了撤,“殿下可否干脆些?”
沉渊折扇一开,转身至一侧坐下,舒臂倒了杯茶,装模作样地润了半天嗓子,又含了几块蜜饯,评论道:“没你亲手做的好吃。”
我只是看着他,不答话。头顶的海浪翻滚一遭又一遭,终于听得他道:“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我毫不犹豫地说:“好消息。”
沉渊脸凑近了些,“可还记得虚云山谷残留的碎片?”
我点点头,他接着悠悠道:“其实这个好消息,也算不上十分的好消息。我拿着碎片问了好几日,前两天终于给我问到了。你猜那金刚罩的主人,是谁?”顿了半晌,带着谜底揭开的兴奋,“禺疆。”
这确实令人十分意外,“竟是他!”
沉渊叹道:“九天应元府的雷神亲自确认的,应不会出错。白泽一剑斩了禺疆他老子,还夺了他地盘,这仇可是不共戴天。”说完期许地看着我,见我长久不语,他又道:“你是否在想,白泽追求泠音,爱她爱得死去活来的事众所周知。那禺疆不能取白泽的命,但若要了泠音的性命,让白泽痛不欲生,岂不也能短暂地满足他报复的快感?”
我点头又摇头,“金刚罩是禺疆的,可那日的火翼赤虎却是实实在在是流光的,她又是怎么参和进去的?”
“我觉得这事吧……”沉渊摇扇道:“流光帝姬虽说跋扈了些,但做事都直来直去,不大喜欢动脑子,她若当真要寻泠音神女的麻烦,大概会带几个武将直接杀过去,虚云山那档子事,不大像她的风格。”试探的口气,“泠音神女当时在气头上,面对情场敌人,有些先入为主的偏见,或许才把流光当成阴谋诡计之辈。”又解释说,“我这并非给流光开脱,实在是身在局外,你可别误会,我一直是与你一条心。”
我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不大情愿理会。
沉渊笑得颇不自然,“那我还是提一提另一个不大好的消息罢。”
我做出洗耳恭听的架势,他却忽然有些小心翼翼起来,“我说出来,你可别恼。”
我说:“那得看是何事。”
沉渊一副豁出去的表情,谨慎斟酌道:“前两日从九天应元府出来后,便马上来找你。路过虚云山时,正看到白泽在山头喝酒。你也知道,自从泠音神女闹了那一出,伤刚好了些,便被她师父罚去面壁,白泽也几乎是日日陪着。而我与白泽因着你的缘故,私交也算是不错。我看他哀怨模样,便想着过去于他开解开解。”说着觑了我一眼, “谁知白泽他那般惆怅,也不与我说话,只是不停喝酒,我于心不忍,便也陪着喝,谁知一个不留神喝大了……”说着便说不下去了。
我忽然意识到他说的坏消息是什么了,“你把禺疆可能是加害泠音的凶手这桩糟心事告诉他了?”我仔细辨别沉渊的神色,觉得有些不对。便是二哥为给泠音神女出气,去找禺疆的晦气,但自禺疆被逐,就再未见踪迹,莫说二哥能否找到他,便是找到,大概也破费周折。再说,禺疆是二哥手下败将,于二哥来说,如何不会落了下风。可是观沉渊表情,似乎并不如我想的这般简单。
“白泽听闻是禺疆那臭小子的孽障,提着剑就去找,还真给他找着了,一番缠斗下来,便受了些伤。”又连忙道:“你且放宽心,只是龙鳞被刮掉几片,并不曾赔上性命。”
我心知若二哥当真伤重,他也不会跟我如此废话,但还是不由紧张。“二哥近来便是颓废了些,修为也没落下,那禺疆怎会伤得了他?”
沉渊道:“那禺疆虽说也曾是搅弄风云的人物,但单凭他一个,并不是白泽的对手,棘手的是,禺疆身边还有个……”他憋了半天,说出个名字,“崇谛。”
“魔王身边的那个大护法!崇谛?!”
沉渊小心翼翼道:“正是。禺疆被白泽驱逐,无处可去,就投靠了魔众。当年在战场上,你也是见过的,泠音神女一箭射杀的那位小护法,正是崇谛的儿子。白泽与泠音神女又是这般传闻,禺疆与崇谛可算是同病相连、同仇敌忾。白泽去找禺疆的晦气,崇谛自不会袖手不理。”
一线微光进入脑海,我心中烦恼,言辞间就带了责怪,“且先不说崇谛在与不在,你既知我二哥要去惹祸,怎不跟着帮上一把?”
沉渊略带尴尬地笑道:“我是上赶着要去帮衬他,只是他一条龙云里雾里的,转眼就看不见了。我又想着禺疆不过一条蛟,如何也吃不了亏,便没有十分仔细地追,可谁能想到禺疆竟还有个厉害的帮手呢。等我追过去时,白泽已经伤了。本想将他带回东海,可他非虚云山不去,我也没办法,只得将他丢给泠音神女。”
见我只是冷冷地不言语,又道:“不过白泽也算是因祸得福,神女见他受伤,衣不解带地照顾,嘘寒问暖端茶倒水,白泽且是受用。”
我自知怪不得他,尽量平复着心绪道:“泠音神女被罚面壁,一个山洞之中想也不得什么好的伤药,平白教二哥受许多苦楚。”
沉渊道:“我也不是替自己开脱,若这般苦楚能让神女转了心思,对白泽生出情意,也是一段造化。”
我不愿与他继续辩解,便问:“只道二哥受了伤,那禺疆与崇谛如何了?”
沉渊道:“崇谛断了兵刃,禺疆断了一条手臂,可以说十分惨了。我刚过去,这俩小子就遁了。”又赞叹道,“白泽这些年虽因情消磨了许多意气,但那一身修为也曾在洪荒战场上打出过名气来的,啧啧,果真不可小觑。”
“事关泠音,二哥总是会犯些糊涂。那崇谛毕竟波旬的大护法,连大哥都忌惮几分,岂是那等容易对付的。”
沉渊见我话语冷冷的,便道:“听你口气,倒是对泠音神女有些埋怨。”
“谁曾埋怨她来?左右是二哥自己的选择。何况泠音神女还曾在战场上救过我性命,天大的恩情,哪里就怨了?只是有情人对上无情人,觉得造化弄人罢了。”说着也无心再去寻昭夜,去问阿罗讨了些伤药,对沉渊道:“二哥受着泠音照顾,心头上是受用,身体上莫吃太多苦才好,我还是去看看。”
沉渊道:“正是这个理。左右是我惹出来的,便随你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