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兰的师父将房屋定在此地,果真是神医的考量。祈国边疆虽贫瘠,但这座紧靠边外的青山药草丰富,不少罕见草药生长其中。
苑茗心情不错,她敏捷轻盈,像山中的猴子,不一会儿就采集到一个怀抱的草药,里面有清热解毒、活血化瘀、补气养血的药材,可谓收获颇丰。苑茗拨弄这些带土的草药,心里乐滋滋地想,茹兰看见它们,定会大吃一惊。
果然拥有健康的身体,才是最好的心灵治愈良药。
这是苑茗重生以来,第一次完完整整感受到——自己获得了新生。不过一个问题冷不丁蹦进她的脑袋里——代价是什么?苑茗深知凡事皆有其因果,那么她将为重生付出什么?
想法一出,如同一盆冷水泼在苑茗心里,让本来轻快的心情,多了一丝沉重。
“管他的,偿还罪过也好,报仇雪恨也罢,既已重生,那就不要让自己后悔。”这样一想,苑茗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过后,她将带有尘土的草药,放入潺潺溪水中。
现在的苑茗很会找乐子,她会欣赏阳光照在清水中的金光点点,会在清水冲走尘土时,感到舒适,仿佛生活就是这般岁月静好。要是人能停留在自己喜欢的时间里,该有多好啊。
但这种想法怎能如愿呢?
一缕血丝,顺着溪流,闯入苑茗眼帘。苑茗抬头看向上游,似乎有动静。此地靠近边疆,有少数蛮族会绕过边防,来到祈国境内寻找吃食,莫非这蛮族人偷摸打野食,刚好被苑茗撞见?
苑茗把洗好的草药用布包好,决定去上游一探究竟,若是能抓住蛮族探子,倒也能对钟应祁数日的收留,有一个小小的回报。
溪流上游,有两个穿着蛮族服饰的……“碗筷”,没错,那两人像极了一对碗筷,其中一个个子高高,他在阳光下的影子,宛如一根细竹竿。另一个,人很浮肿,估计是喝水都会胖的类型,圆圆滚滚,宛如膨胀过头的馒头。这两人组合在一起,可不就像一对会活蹦乱跳的碗筷。
他们鬼鬼祟祟,将一桶黑红的血液倒入溪水之中。“细竹竿”操着一口蛮族语,叽里咕噜不知说些什么,“大胖墩”嗓音浑厚,听了“细竹竿”的话,嘴角一撇,冲着对方吼了起来,两个人起了争执,甚至还动起手来。
他们打得忘乎所以,殊不知树影婆娑中,一位青衫女子隐匿其中,此女正是苑茗。
苑茗听不懂蛮族语,所以听他们互骂,感到十分不耐烦,于是趁两人打得正酣时,如鬼魅一般闪在他们身后,抡起手中刀背,啪啪就是两下,给两人送了一顿“满天星”,让其晕得不省人事。
“说什么鸟语?”苑茗收起长刀,眼神不屑道,“真是聒噪,吵得人心里烦闷。”
苑茗踢开碍事的“碗筷”,上前检查桶中的血液。血液已被这两人倒去多半,但浓烈的血腥味依旧充斥苑茗鼻孔。苑茗瞅一眼青衫上的血渍,心里郁闷,为何最近总是见血?
烦归烦,苑茗一边压抑内心躁动,一边提起血桶子,随后转过头,思索着该如何连人带桶一起顺回去。
苑茗这番强盗行径,自有她的道理。两个蛮族人费尽心思越过边防,不为找食物活下去,反而是为了将这一桶血倒进祈国溪流,整件事古里古怪的,里面必有蹊跷。
……
日上中天,茹兰额头布满薄汗,但目光一直注视着苑茗离开的方向。她担心苑茗会遇到危险,哪怕在其他人眼中,苑茗绝不是弱者,可在茹兰眼中……说一个不恰当的比喻,苑茗宛如她不敢管的孩子,她自己则是一个忧心子女在外会不会受伤的慈母。她会忍不住对苑茗的行事作风抱有老妈子心态,也会在苑茗“反嘴”时感到憋屈,但过后又会对苑茗碎碎念叨。
真是一种奇怪的感情。
在茹兰望眼欲穿时,苑茗终于出现在正午的阳光下。见到苑茗安然无恙,茹兰松了一口气,但又见苑茗“拖家带口”,不免疑惑。
苑茗走进众人视线中,她的手腕上挂着一个散发血味的桶子,另一边肩膀背着装草药的包袱,剩下的两只手,两边各拖着一个人的前衣领。苑茗甚至贴心地折了大树枝用作垫子,防止这两人的下半身被石砾磨得皮开肉绽。
几个士兵见状,连忙上前帮忙,接过苑茗一身“重担”。
走了一路的苑茗,累得瘫坐在地。她指了指被敲晕的两人,叮嘱道:“看好他们,这可是我为你们钟将军准备的谢礼。”
远在军营中,正焦头烂额的钟应祁突然打了一个喷嚏,发牢骚道:“希望是有人在背后议论我。”
苑茗将血桶子递给茹兰,茹兰接过,眉头紧皱,“这是什么?”
苑茗:“这是那两蛮族人不惜翻山越岭,也要将这桶里的血倒入祈国溪流,我怀疑是投毒。”苑茗的话引起茹兰警觉,茹兰手指擦过血桶边缘,轻轻嗅了嗅,有些泄气道:“感觉像是两种血混在一起,多的我就不清楚了。”
“人血和动物血混在一起。”苑茗补充道,“这血有大问题,我们先带回去。”
苑茗陷入沉思:“我总感觉有大事要发生,或许这血就是火药的燃线。”
茹兰听完,心中也是乌云密布。见茹兰愁眉苦脸的样子,苑茗打趣:“真要出事了,也是那些高官该担心,虽然他们其中大部分没什么心肝,但也不免有如钟应祁这般为国为民的将军。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子顶着,小神医还是看看我采的草药有没有混进毒药吧。”
茹兰甩甩头,似要将烦人的东西甩掉,“话不能这么说,覆巢之下无完卵,再说了一个地方真出了事,最先遭殃的还不是小老百姓。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快让我看看你采的药,可别真把毒药也采来了。”
苑茗嘴角微抽:“我就这么一说,别真不相信我的能力好不好?”
茹兰未搭理苑茗,自顾自地检查草药,越是检查,心中越是佩服苑茗的博学多识。许多草药药性相近,有些还是相生相克,但苑茗全都将它们正确区分,再用细小草绳捆绑好,整整齐齐,不见一丝杂乱无序。以小见大,足以证明苑茗心细如发,医理知识不在茹兰之下。
或许是拜苑茗狂躁状态所赐,让茹兰都忽略了苑茗曾经可是无限风光的皇女殿下,怎会是她认为的空有其表的无用子弟。一想到之前对苑茗的质疑和操心,茹兰脸颊不由得染上羞愧的红。
众人整理好后,终于在天黑之前到达军营。只是刚踏入军营驻扎地,就响起一阵骚乱。
有部分士兵捂着腹部,痛苦呻吟。离苑茗最近的小士兵踉跄倒下,苑茗急忙向前扶住,却发现他的嘴唇干裂、眼神涣散,显然是中毒迹象。苑茗当即就想到手中的血桶,骂了一声:“来得这么快。”
茹兰突然喊道:“离他们远点,可能会被传染。”
话落,众人脸上闪过惊恐,纷纷后仰身子,尤其是茹兰,反应格外之大,苑茗脑中立马滑过一个猜测:茹兰见过类似的场景。但情况危机,苑茗当机立断嘱咐茹兰一行人先离开军营,在没弄清楚情况之前,切莫轻举妄动,而她自己则直奔钟应祁所在营帐。
苑茗脚步飞快,在士兵的哀嚎声中穿梭,她拨开营帐,松了一口气。士兵打仗,帅旗不能倒,幸好作为中心骨的钟应祁安然无恙。
钟应祁见苑茗回来,没有说废话,直截了当道:“士兵中了毒,且具有传染性。”他推了推手中的方盒子,里面有几颗黑不溜秋的药丸。
“吃一颗,以防万一。”
苑茗接过方盒子,一股浓烈的中药味扑面而来。苑茗定睛看了一眼钟应祁,后者坦然对视,并用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苑茗眸子转了转,最终道:“人不能轻信,药不能乱吃。”
钟应祁脸上流露出失望,但当他刚想说些什么时,苑茗直接咽下药丸,刚要说出的话就被苑茗这番举动,生生挡在了牙关里。
苑茗:“但人不能总吃里扒外,否则以后谁还愿意帮我。”
钟应祁轻笑:“殿下话说得对,只是我到底哪里让殿下误会了?殿下似乎总对我有点意见。”
意见?应该是心里有疙瘩才对,谁让前世的钟应祁加速了暴君苑茗的死亡。苑茗自认自己是一个睚眦必报之人,前世他们二人情况有些特殊,她倒不会把钟应祁当住杀害自己的凶手,可也不会心大到视钟应祁如茹兰那般信任。这些想法藏在苑茗心中隐秘的角落,不足为外人道也,但钟应祁总能察觉到。
“忘记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钟应祁率先开口,将话题引到正事。
“殿下应该已经看到营中异样,在殿下离开的短短两日里,营中陆续出现有士兵中毒,症状很像曾经在蛮族爆发的疫病。”钟应祁微微摊手,请出不知何时蹦出来的老者。
苑茗心中暗赞:“此人轻功了得。”
苑茗猜想,这人可能正是前几日为她把脉的大夫,也是营中的军医。茹兰提起过,他曾断言苑茗活不过三日,不过苑茗活了下来,还活得很不错。
苑茗感觉奇怪,见到此人总有一种说不上的别扭感,这股别扭感源于他苍老的外貌——苑茗不免起了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