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来了?”茹兰抹着眼泪问。
苑茗眸里盛满担忧:“暗地护送你的士兵说,有大批杀手埋伏附近,我不放心,便从钟将军那里又调来一队人马,接你离开。”
茹兰吭吭哧哧道:“钟将军人真好。”
苑茗听着不乐意了:“你这家伙,亏我还来找你。”
二人还未说上几句话,门外战士呼喊:“二位姑娘,那群人缠得紧,我们得快一点赶回军营。”
话落,苑茗一把拉住茹兰,扛起她的医书就往外奔。
屋门打开,印入眼帘是满地的尸体,血腥味充斥鼻孔,苑茗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脑海闪过前世她站在尸山上的画面,丑恶的外貌、恶毒的诅咒,挥之不去的记忆拼命涌现,但茹兰还在颤抖,手心传来的温热勾起苑茗几分清明。
苑茗摇摇头,试图甩掉烦人的记忆,强迫自己清醒地牵着茹兰往林子外围奔跑。
苑茗的身手很好,虽带着不会武功的茹兰,但仍身姿轻盈,在月光下的倩影忽隐忽现,好几次精确躲过敌人的暗箭。
二人就这样一路狂奔,直到茹兰腿软跪倒在地,苑茗才止住脚步。苑茗擦着汗,回头观察,确定无人跟在其后。
茹兰刚喘完一口气,立马抱过苑茗怀中的医书,庆幸道:“幸好、幸好,没有弄丢,也没有损坏。”
苑茗无奈地看着茹兰,嘴角挂着淡淡的笑:“这个就是你师父的遗物吧,现在拿到了,我之前问你的事儿,你现在想着怎么样了?”
茹兰抱着医书,眼神从迷茫到坚定,“嗯!我和你一起,但我要在你这儿留下一本摹本,万一以后出了什么事,不至于毁了我师父三代人的努力。”
苑茗谈笑自如道:“自然没问题。”
茹兰不会知道,在前世,苑茗为给茹兰报仇,用破庙的乞丐血,铺洒一路,从沐城铺到茹兰的小屋,人人见之,望而生畏。殊不知疯魔的苑茗顶着狰狞的面容,摸着茹兰的遗物,留下一排血泪。
在那段疯狂的时光里,让医书能有人继承,是苑茗为数不多做的好事。
月亮高挂于空,却被云雾遮挡,风吹树叶花草,发出沙沙声。月黑风高,茹兰忍不住打一个寒颤:“苑……茗,我们还要在这儿等多久?”
苑茗眉心微皱,回道:“帮我们的人还未出来。”
他们都是与钟应祁出生入死的战士,他们的归宿要么解甲归田,要么马革裹尸,但绝不能是潦潦草草交代在这里。苑茗上一世对不起的人太多,尤其是对祈国抛头颅洒热血的战士。
既已重生,那就要改变些什么。
苑茗将一把锋利短刀递给茹兰,嘱咐道:“抓紧刀柄,任何情况都不能松开,躲在这里,等我回来。”
茹兰一眨眼的功夫,苑茗便消失在黑暗中。
林中,十来名身着铁甲、手持长剑的士兵,背靠在一起。他们呼吸急促,汗水沿着脸颊滑落,浸湿了衣襟。四周,是数倍于他们的暗卫,身着黑衣,行动如影,手中的短刃在月光下闪烁着寒光。
小兵刘子壮挥舞长剑,怒目横眉道:“杀不尽的杂碎,兄弟们,如果连他们都收拾不了,咱们也没脸见将军,给我杀!”
刀光剑影,血沫横飞。
刘子壮肩膀被暗箭射穿,身旁还倒着奄奄一息的战友,可敌人们还在暗处如鬼魅行动,渐渐逼近,仿佛在试探濒临垂死的猎物何时咽气。
刘子壮悲哀地想:“今日就要交代在此了吗?爹娘还在等我回家。”
男子汉大丈夫当了一辈子,临终前还是会因年老爹娘落泪。只是泪滴还未流过脸颊,事情发生转机。
一个黑衣暗卫准备给予刘子壮最后一击,不过他的性命在刘子壮之前结束。苑茗不知从何处窜出,一刀砍碎他的肺腑,那暗卫的身体如炸开的烟花,血肉糊满苑茗全身,衬得苑茗宛如黑夜中燃烧的红花,让人移不开眼。
这一刻的苑茗,永远烙印在了刘子壮的心底,如果世上有为他而来的英雄,那必定是由鲜血点缀的苑茗。
苑茗耍着长刀,英姿飒爽,她的面容平静,随着刀尖的舞动,狠劲儿扑面而来。
作为夜色舞台最璀璨的主角,苑茗顷刻间解决五个暗卫。她心中明白,单靠自己的力量无法击退这些身手矫健的暗卫,但自打她当了几年暴君,“恐惧”这种情绪已经离她很遥远了,所以,她无所畏惧。
人无畏而无敌。
暗中的敌人安分不少,又或者说他们与士兵厮杀,又遭遇苑茗的疯狂袭击,人数锐减,已没把握完成任务。
他们悄然而来,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一切都在月亮的见证下。
苑茗松开长刀,过去的回忆又开始涌现,令她无比烦躁,又极度渴望嗜血。似乎只要沾染鲜血,就能触发病灶。她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告诫自己不要被过去裹挟,不要重蹈前世覆辙,这些话在心里不知说了多少遍,才堪堪压住嗜血的冲动。
身后传来刘子壮痛苦的呻吟声,苑茗微微转头,见到互相搀扶的士兵。她走上前,接过无法移动的刘子壮,毫无顾忌地将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仿佛一对互相依靠的战友。
刘子壮忍不住出声:“姑娘,你是将军的客人,不必这样做,战场上生死乃是常事,在下担待不起。”
“闭嘴。”苑茗不耐烦道,“我心里乱得很,小心我砍了你。”
刘子壮果真闭了嘴,因为苑茗右手拖着长刀,刀尖摩擦地面发出的刮擦声,配上苑茗一张阴雨天的表情,刘子壮咽了咽口水,明白对方可能真的打算砍了他。
一直等在原地的茹兰缩在树后面,手中紧握短刀,终于在黎明到来之前,见到了伤痕累累的一行人,这一夜的惊心动魄,才算彻底过去。
天朦胧亮,苑茗带着一群人在一处平地休整。苑茗的鼻子已经闻不到血腥味,大概浸在血味儿里太久,鼻子已经适应了,但衣裳的血渍凝固,让苑茗感觉身体像是套了一层脆脆的壳子,浑身一点也不自在。
不自在,心就烦,心一烦,就想疯,不能疯,就郁闷,闷在心里,更想疯。
苑茗陷入一种奇怪的情绪怪圈,整个人有些神经质地挖衣服上的血渍,挖不干净就想挖头,弄得头发乱糟糟,活像个疯子。
刘子壮等人看着钟将军的贵客如此有……个性,只觉得厉害的人果然都有些小癖好,在心里纷纷点头,在身体上纷纷退后,给苑茗留出发疯空间。
茹兰看着苑茗的症状,又看着众人的反应,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联想到幼时与师父行走乡野间遇到的农妇,那时天大旱,粮食堪比金子,甚至比金子更金贵,瘦弱的小妇人饿的只剩皮包骨,奄奄一息。周围的人们也是这样,给她空出一片地,不闻不问,静静等着她咽气,更有甚者可能心里盘算将她当作菜人。
那一幕深深烙印在小茹兰心里,至今无法忘怀,以至于让她将一个饿到虚弱,一个疯到强大的二人,形象重合。
茹兰走到苑茗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苑茗眼神狠厉,头快速朝向茹兰,并甩了一个眼刀子。众人都惊吸一口气,害怕“心情不好”的苑茗将“虎口拔牙”的茹兰的头拧掉。
好在,苑茗只是眼神看着恐怖,当她发现眼前人是茹兰时,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眼睛,反而显得无辜柔弱。她把头缓缓转过去,手上的抠挖动作也放缓了许多,她道:“你来干什么?我现在挺吓人的,自己还控制不了。”
茹兰轻轻摇头,从袖口中拿出一颗青果子,看着就很酸。她把果子递到苑茗的嘴巴旁,小小年纪却笑得慈祥,“吃吧,可能很酸也可能很甜,我吃了好几年这棵树的果子,到现在也分不出哪些甜,哪些酸。”
“我猜应该是酸的。”苑茗咬上一口,不可置信道,“甜的。”
味蕾的刺激抚平了苑茗的暴躁,她笑道:“我以后要多吃一点甜东西。”
旭日东升,周而复始。茹兰检查了伤病的伤势,想着离军营还有一段路程,决定就在附近采些草药,为伤兵抹点药,防止伤情加重。
刘子壮自告奋勇采草药,拍着胸脯表示,肩膀上的血口子只是一个小伤,只是他一站起就扑通坐在地上,在众人的笑话声中,灭了逞强的心。
苑茗自顾自整理好仪表,仿佛之前的女疯子从未出现。她扫过伤兵伤口,又看了一眼整晚吓得跟个鹌鹑似的茹兰,心中五味杂陈。她对茹兰道:“你待在这儿,我去采。还有,你跟了我,就得跟我学武功,一出事抖的跟个筛子似的,我可不想等哪日亡命天涯的时候,你连逃命的马背都上不去。”
受到一顿数落的茹兰,默默缩到一边,欲言又止。苑茗最见不得自己的恩人窝囊样,道:“有话快说,扭扭捏捏像什么样子。”
“你……你认识草药吗?”
茹兰说完,苑茗是死一般的沉默,离得最近的刘子壮见状,急忙道:“钟将军的贵客武功高强,想必什么都知道,一点草药肯定难不倒姑娘。”
话是这么说,但刘子壮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哪怕他的救命恩人给他扯了一株毒药,他也要眼睛不眨地吃下去。
不过刘子壮是想多了,苑茗只是被无语到了而已,她当了十来年天之骄子,过了几年受人折磨的日子,又做了人人畏惧的暴君直到死,风光过、落魄过,但何曾被人质疑过能力,况且茹兰当宝贝护的医书,早在前世,苑茗已经一字不落地记在心里,区区草药,何足挂齿。
苑茗挥挥手,不做解释,只道:“我去去就回,你们一群人好好待在这里。”说罢,留下一道帅气的背影,消失在晨曦微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