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强病了。病命相思。
具体病症为人不嘴贫撩闲了,不爱大鱼大肉了,转身青菜打球了。
八月酷暑,上井镇的球场除了一帮不知冷热的半大孩子,还有一个近乎两百斤的矮胖子。
严强个子不高,运动细胞也随着年龄一去不复返了。在一堆蹿个儿蹿地猛极了的男初高生里更是格格不入。每次打球,他都带着从自家饭店顺出来的冰镇饮料挨个送过去,如此送了两三天,一堆小年轻也就愿意打球时候加他一个了。
太阳底下的运球奔跑的严强是这么想的:等他再跑两个月,不出过年,他就能瘦出半个自己了。到时候……
可惜,还没在球场跑出风采,严强就倒下了。
医生诊断说是中暑外加低血糖。
冯娟匆忙赶到医院,看着病床上难受的哼哼唧唧的儿子就气不打一出来。
她削个苹果递过去,严强侧头不肯吃。冯娟食指戳他脑门,转了过去,冷脸问:“吃不吃?”
吃是有条件的。“除非你再把赵瓀招回来?”
冯娟怒从心头起,哑口半天。良久,长长舒了一口气,拉过病床下的塑料椅,啃着苹果说:“我是欠她还是怎么的?把我儿子摔个狗吃屎,我没找她算账就偷着乐吧!还找回来?找回来干嘛,摔你一下还给你摔上瘾了是吧?”
严强负气道:“我不管。我一个大男人哪有那么脆弱,因为这点小事就把人给开了,她一个姑娘家要怎么生活啊。吃什么,喝什么,用什么啊?”
冯娟彻底崩不住了,巴掌直直往他身上抽。“我看不找人是不行了,你脑子都给摔坏了!”
说罢,恶狠狠瞪他一眼就走了。
严强却是笑了。
他知道,他妈妈一定会把人给找回来的。
事实的确如他想的那样。冯娟出了医院直接给严老五去了电话。
严老五正在饭局里忙着,听到电话铃响,下意识的按了掉。
直到冯娟打来第二遍,电话才接通。
冯娟不多废话,问赵瓀的住址。
严老五不悦,举着手机出了门。快步绕到拐角处,急吼吼的压着声音说:“她住在哪我哪知道?早就说了,我和那丫头没关系,没关系!”就因为晨会没有点名批评,冯娟的怒火一直烧到现在。现在人还把她的宝贝儿子给摔了,严老五真怕她一个冲动打上门。
冯娟又骂了句不要脸,径直撂了电话。
这边刚挂,前台又响。
前台小姑娘接起,回了句稍等。没过两分钟,地址一栏赫然在目。
上井老牙胡同十八弄。
不出半小时,冯娟找上了门。
见了来人,赵瓀先是一惊。随即开门请人进屋。
“用换鞋吗?”
“不用。”
见人坐下,赵瓀转到厨房烧开水。
家里久不见客,连个杯子也没有。赵瓀探出头,不好意思的问:“用碗可以吗?”不待人反应,又补一句,“新的。”
冯娟笑笑,点点头。
活了半辈子,这还是冯娟头一次用海碗喝茶。踅摸着还是个八寸大的。
“你平时住这?”
“嗯,是。”
“这片是快拆了吧?”
“听说是。”
冯娟端起碗,刚摸着边缘,觉得烫手,又默默放了回去。“我今天来,是想问问你还愿不愿意回去。”前几天,两人闹的不太愉快。冯娟气极上头,不仅当众开除她,还甩了她右脸一巴掌。当时赵瓀满脑子就两个想法。
一巴掌,她赚了。
以及,有妈真好。
“我知道我做的不对,可当时也是真的气极了。严强打小不正干,学习不好,偷鸡摸狗的事情也是没少干,可他心眼不坏。”冯娟叹了口气,“自己的孩子,再怎么差我也没舍得动过一根手指头。那天有人说他被人打了,我急的楼梯都下不稳。到那一看,所幸不是招惹了什么混社会的,人没大碍。可是……他竟然在自家饭店被人打了,还是你个小姑娘打的他?”
赵瓀默默听着,把头埋的很低。
她知道自己不对,也没想那么容易就把人给过肩摔了。
事已至此,她也不想回头去看了。
冯娟好一阵长吁短叹,一把拽过她的手,说:“要不你今天就打回来。”说着还把她的手往脸上招呼。
赵瓀骇的忙扯回右手,又觉不安全,双手齐齐缩到袖子里,背过手去。
冯娟见状笑了。她说:“既然你不打,那我就当这事翻篇了。明天照常到店里上班。你放心,要是饭店有人敢拿这事嚼舌根,我二话不说炒了她。”
“冯姨。”
“嗯?你放心,我说到做到,一定……”
“我找到工作了。饭店那边,暂时去不了。”
冯娟走了。
边下楼边想,反正她是尽力了,赵瓀不愿意也是没办法。
冯娟以为,赵瓀的找到工作是个托辞,是高材生的婉拒。
殊不知,赵瓀却是真的找到工作了。
***
赵瓀来到木溪快三周了。
工作单位是班长白祺介绍的,木溪当地的一家出版社。赵瓀需要钱,正好有人送钱来。她没理由拒绝。
新单位显然要比饭店上档次。周围同事每日坚果沙拉星巴克,吃的比日月大饭店的招财都素净。
素的一如赵瓀的工作。
说白了,她的作用是跑腿。每日下楼取咖啡,偶尔充当编辑手下的人工矫字仪。
赵瓀突然有些想回上井了。
饭店虽然忙,但吃喝对胃口,忙里能偷闲。
但她也就是想想。
十天以后,她就实习期转正了。薪水还是饭店的一倍多。
人为财死,她为钱狂。
隔天下班,赵瓀走在路上,突然被车撞起飞。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出车祸。
司机还算有良心,没跑。下车打了120,报了位置后踩了油门。
赵瓀没死。她起身第一反应是掏手机。
一摸兜,还好,手机还在。
120很快到了。医生问她用不用担架,赵瓀摇摇头,被人搀着上了车。医生陆续问她几个问题,赵瓀一一回答了。答着答着,突然放声哭了。
一路哭到医院。
急诊医生招待了她。问她哪里疼?
赵瓀说,背,还有头。
护士带她去拍片。然后让她坐在椅子上等。
等着等着,严强的电话打来了。
自从她来木溪,严强每天都坚持给她打电话。起初她懒得理,转念想想过肩摔,最终还是接了。有一就有二,电话里的严强倒是更有分寸,更正经。每天和她分享吃了什么好吃的,看了什么电影,冷不丁又夹着几句土味情话。譬如,今天的火烧云很美。
这句话的意思是,我想你了。
严强的电话每日雷打不动,晚十点打来。那会儿是她刚刚到家。
可是今天,赵瓀突然不想接。
因为,她的眼泪没流完。
赵瓀关了机。默默在走廊上等着。等她眼泪几乎流了尽,报告也出来了。
医生说:“没骨折,回去吧。”
赵瓀接过报告看了眼,最下只有一行半,翻译过来是:仪器精密度不够,看不出脑子有无受伤。
赵瓀收起报告,开机查地图。
一个小时零七分后,赵瓀回到出租屋。
三室一厅被二房东改成了六居。赵瓀独自住其中一间。
十一点半,卫生间水声不断。
赵瓀困了。可浴室还轮不到她。
算了,睡吧。
第二天,赵瓀照常上班。
因为单位离得远,打车太贵,公交还要转三趟。因此,她每天选择步行。
行了小二十天,赵瓀头一次生出这么步行也是幸福的错觉来。
到了第三天,赵瓀连错觉都生不出了。
车祸后遗症来了。她浑身只觉疼,甚至基本的起卧都成问题了。
借着手边床头柜,赵瓀费力起了身。
出版社有规定,请假必须提前通知,当天请算旷工。
再有一周就转正了。这个节骨眼儿上,赵瓀一定不能出错。
况且,充电器还在公司里。为了电量见底的手机,她爬也要爬到公司去。
临下班前,她把急诊病例给了头儿,一道说了请天假。
头儿诧然,忙不迭批了一天假。
一天,是她能批的最长假。
赵瓀已然很满足。
第四天,她在床上躺了一整天。临中午,她挣扎着起来洗了澡。
回屋吹发期间,燃气灶上煮了一包螺蛳粉。
意外就此发生。
燃气灶上着了火。火雾触发警报器。同屋的阿姨跑出去核善问她,都在屋里做什么了?
赵瓀没回答。因为她想不通,燃气灶开的中火,水加了整锅。
但厨房的确起了火。
物业闻讯赶来,三下五除二灭了火。紧接着是一男一女两位二房东。
中间过程赵瓀已经记不清。只记得房东让她们搬到另一套更贵的房子里,她帮所有人搬过去,最后独自搬家。
路上,她听同屋的阿姨在前乜眼和房东说,她们多出来的月租费全该她来担。
赵瓀默默停下,给疲累的身心一个休息时间。
之后几天,女房东找了她不下十几遍,开口就是要她找父母来,扬言要和她打官司。男房东则每日微信通知旧屋整改进程。
最终,在转正前夕,双方达成共识。
此次失火,赵瓀全责,租金押金都不退,还欠房东大五千。
赵瓀想,是不是前几天的车祸死掉就好了?
可她毕竟还活着。毕业不到半年,她积蓄本就不多。最终,搜肠刮肚,东拼西凑,分两笔,于转正前夕转了账。辞职报告一打,连夜买了回上井的票。
凌晨两点二十七,火车发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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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