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强走了。
赵瓀不记得那晚自己怎么上的楼,也不记得上楼梯时有没有打着灯。只记得最后关上两道门,一开一合灭了灯。房间丝毫光亮也不见,黑压压的一片,她背靠着门,径直无力滑落到地上,满脑子都是刚刚严强的那句:谁对你好谁倒霉!
那晚,赵瓀哭了。
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耳边仿佛传来赵文笑眯眯的一句:“哭哭笑笑,虫合虫莫撒尿。不知羞……”
她又想起了妈妈。
赵瓀不得不承认,严强所说的,全都是事实。
因为,赵文,就是被她害死的。
***
严强这次认真了。他已经两天没和赵瓀说话了。哪怕就在饭店里面对面碰着,他也装着没瞧见。
这一反常举动早被饭店里外捕捉到了。严老五嘱咐冯娟开口问一问,看是不是小两口吵架了。严老五说,要是真的吵架了,你就帮着劝一劝。严强男子汉大丈夫的,能有啥事过不去。要再这么闹下去,店里里里外外一边倒,赵瓀还怎么安心打着这份工。
冯娟讥笑一声,刚端来的果盘也不给了,使力那么一摔,面上几块苹果掉了出来。
她指着鼻子压嗓骂:“严老五,你搞搞清楚自己到底是谁爹?凭什么就得严强去道歉,你知道赵瓀那丫头片子干了什么就在这里不痛不痒的替儿子做决定?”
严老五问:“严强跟你说了?”
冯娟鼻子一哼,走到沙发上坐下,别开眼,没答。却是不耐烦的说:“我早就跟严强说过,赵瓀就不是个居家过日子的人。要想谈恋爱,我给他找啊。可他偏不听,还非得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死活就是看上她。”满肚子牢骚发一半,她叉起一块西瓜,又说:“他俩吵架,我看,吵得好。我就盼着他俩趁着这次彻底分了手。到时候,我从附近给严强踅摸个懂事贴心的,省的一天到晚受这女人气!”
冯娟舒心了。
手上的西瓜这才送嘴里。严老五皱着眉,手指指着沙发颤了颤:“你呀你,摆明了就是欺负人。我看他俩分了也挺好,万一哪天他俩结了婚,赵瓀一进门,你早晚也要把人给磋磨出个好歹来。”严老五不打算多说,起身穿上外套,边穿边说,“你呀,啥事就听你儿子一张嘴,人赵瓀也是爹生娘养的。赵文要知道她的女儿在你眼里什么也不是……欸,算了,不说了。”
冯娟怒了,拍桌而起,疾步奔到衣架跟前,说:“你说什么呢!有种再说一遍!”
严老五惹不起还能躲不起。紧好外套,抬脚就朝门口走。冯娟跟在身后,一把扥住他衣角:“你今天把话给我说清楚,谁欺负她了。她要真的没做错,严强至于冷着一张脸吗!”
严老五使力一甩,不再多费口舌。
后来,冯娟还是去劝了。
严强窝在沙发里,无论冯娟说什么,他都闷头不说话。半晌儿,沙发里闷闷飘出一句话。严强说:
“妈,我想跟赵瓀结婚。”
***
距离严强求婚成功已经过了小半月。但他依旧不踏实。
严强心里很明白,自己和赵瓀压根不是一路人。他普普通通,又胖又矮。赵瓀亮如皎月,满身清辉。
二人,一云,一泥。
第一次在饭店见到她,严强欣喜若狂。迫切想要亲近她,又怕自己吓到她。
不久之后,赵瓀辞职了。因为他。
他央着他妈把人找回来,他想每天都能在饭店里头见到她。哪怕,只是远远的、偷偷看一看。冯娟脸上暗着没答应,可是严强知道,他妈一定会做的。
毕竟,冯娟是上井出了名的刀子嘴豆腐心。
隔天接他出院时,冯娟一道带来俩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她问自己想要先听哪一个。
严强说,好的吧。
冯娟说,她昨天已经上门找过了。
戛然而止。
这个要是好消息,那坏的那个,他大概已经猜到了。
“她不肯回来了,对吧。”
冯娟点点头,又说,赵瓀找到新工作了,说是明天就要走。
严强说不上来那刻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心情。他只记得,心痛,心塞同时将他湮没。
自己再一次,失去了她。
回到饭店后,严强偷偷从前台翻出了赵瓀的电话。
他旋即拨了去。铃声响了很久,久到电话这端的他已然分不清是铃声太响还是自己心跳太快。
良久,对面接起,糯糯一句:“喂?”
心如鼓擂。
严强没应声。慌乱之中挂了电话。
严强第一次承认,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十足懦夫。
从小他家就是开饭店。严强耳听目染,一早从桌上沾上许许多多的社会习气。初中没毕业,他就能熟练掌握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高级技能。平素当着店里一堆人也总是能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从不知紧张为何物。
可今天这短短三秒钟的一通电话,却让他瞬间词穷。
严强想,他这辈子,就栽赵瓀身上了。
又过两天,他想通了。
自己当面都敢撩,隔通电话又怎么偏偏怯场了。他知道,自己给赵瓀留下的第一印象并不好。事已至此,还能有下降空间吗?
即便是有,他也要博一把。自己要的不多,能有一个朋友的位置,就够了。
赵瓀再次接了他电话。电话里,赵瓀再三跟他道了歉。严强隔着话筒摇着头,忙说自己没有事。还不着调的补了句,要是你喜欢,随时可以给我来背摔。
赵瓀笑了。
声音很轻。他似乎又看到了她双颊泛起的两颗小酒窝。很美,美的让他一醉好些年。
之后的一段日子里,严强每天固定时间打电话。
十点,是他每天最盼望的时间。
电话里,赵瓀大多时候不说话,他大段大段往外冒出来,偶尔才得她的三两句。
慢慢的,严强开始贪心了。
他想,既然朋友可以做,为什么不能是男朋友。
在二人关系逐渐向阳的情况下,赵瓀不声不响挂了他电话。
严强打了无数遍,直到一句机械女音冰冷传来。
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那天,是九月二十七。
他和赵瓀彻底断了联系,在第二十三天的晚十点。
严强也曾想过再打电话去,可他的自尊不允许。
无数个想法在他脑中乱窜:她工作太忙了。
她不想应付自己了。
她和同事在一起了。
以及,她的前男友来挽回她了。
毕竟,那人同样在木溪。
***
严强视力很好。但他第一反应却是自己看错了。老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青天之下,自己竟也是做起白日梦来了。
严强没看错。赵瓀真的回来了。
临街角的数米前,她左手拎着几袋子菜,右手抱着个豁了口的大西瓜。
严强跑着上前想帮忙。
赵瓀左躲右闪,生分的让他心凉。
临走前还是没忍住,转着弯的问她是不是和前男友复合了。
赵瓀说,她暂时不回木溪了。
语气里有克制不住的低落和伤悲。
严强很高兴。他突然意识到,老天爷又把机会送上门了。
没过几天,前台打电话给他,说是赵瓀在门口。
他喜欢赵瓀的事,除了一个身在其中的呆女人,周围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他不知道赵瓀是不是在装傻。可事实就是,他拿这个女人一点办法也没有。
赵瓀去木溪的一个月,他就跟丢了魂一样。话没以前多,人也没有以前嘴贫了。
他不止一次的想,那天要是自己以这副姿态出现在赵瓀眼前,她是不是就能不可自拔的爱上自己了。
因为他知道,赵瓀最想要的另一半,就是个和他本来模样全然相反的。
机会再次送到他手上。严强告诉自己,这一次,他半步也不能踏错了。
严强追了赵瓀小半年。比之上一次,简直克制到心慌。
大年初二的凌晨一点钟,在漫天烟火的陪衬下,赵瓀点头了。她答应做自己的女朋友。那一刻,严强心底也炸开了花。他觉得自己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男人。
追到赵瓀后,严强就不再装了。
因为,人最多只能装一时,绝不可能装一世。
俩人相处一个月,严强彻底摊牌了。
如他所料,赵瓀不高兴了。
可他无所谓。
女人,靠哄就行了。
他太了解赵瓀了。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要了解她。
赵瓀心软。跪地再加扇耳光,足够了。
床上他极尽所能的折腾她,因为严强觉得,只有那时候,赵瓀的世界里只有他。她能依靠的,也只有他。严强喜欢这感觉,一种生杀大权全然在掌的满足感。
哪怕,他等不到赵瓀一丝一毫的回应与喜欢。
是的,赵瓀不喜欢他。或者说,严强丁点儿也感觉不到她的爱慕与喜欢。
就连对他笑一笑,也是奢求。
喜欢不喜欢的,他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想。人都已经是他的,心就不再奢求了。可是他越是不愿想,眼前的笑脸就越甚。
严强又见俩酒窝。
只是,在她笑眼里头盛着的,从来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