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沉默了许久∶ “……小神不明白娘娘之意。”
“杨戬,看着本宫!”王母轻声笑了,她不介意说得很明白些,“本宫记得一千年前你和东海的三公主有过一段婚姻,你当时和寸心结婚,是因为寸心对你的恩情,若本宫助你救出三圣母,今时今日,你又该如何报答本宫?”
杨戬望着王母,种种思绪在他脑海里翻涌。王母娘娘是想要他的婚姻?不……王母是想要他的感情?
过去那段婚姻他已经很久没有再想起过了,现如今那段记忆却如潮水般涌了上来,有过温馨甜蜜,但更多的是痛苦折磨。
他承认,那段婚姻真的很失败,但是他对感情却并非一无所知。
他确实从王母的眼神动作里感受到了男女之间才有的暧昧,可眼睛深处,他却探寻不到丝毫该有的炽热与喜欢,有的只是深沉的审视。
——王母对他根本没有那种感情!
还是说,这只是王母临时起意的随口一说?
杨戬不解又焦虑,喉结不住地颤动,头顶上的三山飞凤冠都暗淡了几分,修长脖颈上挂着的天眼吊坠更是明明灭灭,仿佛都在昭示着他极不平静的内心。
他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片刻后,迟疑地开口道∶“小神记得娘娘曾经说过,感情,只会带来一时的愉悦,剩下的就是无穷无尽的痛苦。为何如今——”
王母打断他,“杨戬,今时不同往日,你不是深有体会吗?连我们大公无私,不徇私情的司法天神也都会为此所困!男欢女爱、骨肉亲情……这些到底是人的天性,即使成为了神仙,也无法割舍!”
她倒是没有欺骗杨戬,是真的如此想。
王母一直知道,感情是这世间最无法琢磨,也最无法控制的东西。
瑶姬、七妹和八妹、三圣母……哪个不是三界里数一数二的女仙,法力高强、聪慧果敢,却也无法摆脱感情的折磨。自己又何尝不是为野心、权利所迷,这也是一种感情,是一种**。
她是理智果断之人,天意不可违,自从感知到天意所在,她便转变了态度。
杨戬控制不住地变了表情。剑眉紧促,身体僵硬,因为他听出了王母的意思,竟是真心实意地这样认为,而不是以往每次谈论此事时的戏弄嘲讽。
那王母刚才所说——霎那间,脑袋里仿佛有万千思绪涌了上来,令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错愕、迷茫、困惑、不解、震惊、荒谬……
他僵在原地,久久无言。
王母也没有催促,仿佛丝毫不在意杨戬的答案,只专心致志地看着他,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眼光。
她对杨戬,若是开始说出这番话,只是一时的头脑发热,此刻她已经全然冷静了下来,却没有丝毫改变自己的心意的想法。
这只能说明她是真心想要这么做,任何人都无法改变。
对于杨戬,她是生气愤怒,想要惩罚他。然而体罚固然痛苦,但那是下等的手段,是一时的折磨,无法真的让杨戬伤筋动骨。
况且,她更多的还是想掌控杨戬!她想要的,即使费尽心思也终究会得到,面前的人也不会是例外!既然权利无法得到,那就换一种关系!
时间不停地流逝,而这瑶池仿佛凝固了一般,不知过了多久,杨戬才缓过神来。
依他来看,这件事简直荒唐至极。即便他不愿意承认,玉帝终究是他血缘上的舅舅,而王母与玉帝固然早就貌合神离,没有了感情上的牵扯,关系却仍然是切割不断的。
若是在千年以前,他必定断然拒绝,感情哪里是能用来交易的!
可是在天庭的一千年,他到底是变了!
有过太多取舍,做过太多违背自己心意的事情,与玉帝甚至都能和平相处……
他已经明白了一件事,若想达成目的,其他的一切都是可以割舍的。
他学会了周转圆滑,不再是那个一头撞到底的倔强小子。
王母心中所想他不知道,只能揣测……
让王母萌生出这样的想法,或许是天庭的生活太过沉闷,又或许是近年来思凡之风屡禁不止……
他与王母一起共事多年,深知王母性格,她能说出那番话,必然是胸有成竹。
三界众人都在关注着沉香这件事的后续发展,他自己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而王母又是凭借的什么?
……
那日面对王母,杨戬最终还是落荒而逃了。
这些天,他追捕沉香都积极了许多,日日前往观音庙。连天上的神仙都觉得,他这次是下定决心除掉沉香了,感慨他心狠手辣之余,看起了热闹。
玉帝向来胆小怕事,听说后竟然打破了两人以往彼此近乎无视的默契,三番四次宣召他,劝他温和行事,不要与佛门中人发生冲突,而每次上朝,嫦娥、百花仙子等人都会怒目而视,只有王母笑而不语,稳坐钓鱼台。
天至深夜,杨戬仍坐在宽敞空旷的真君神殿里批阅奏折,这时候,梅山兄弟都回去了,只有哮天犬在一旁陪着他。
哮天犬手里拿着鸡腿,却食不下咽,看着杨戬欲言又止,几次开口叫了主人,却都没有往下说。
杨戬看着他那傻呼呼的模样,心情好了许多,放下了笔,抚摸着哮天犬的头,声音很温柔∶“哮天犬,你今天是怎么了?我看你这一天都没有吃下去什么东西,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主人,我觉得你最近很不对劲,是有什么心事吗?若是因为沉香和三圣母,这件事一直在按您的计划走,我看三圣母很快就能被放出来了。”
哮天犬如往常一般枕在主人的腿上,感受着主人的体温,心里头很踏实,“还是又发生了什么其他的事?——主人你和我说说,虽然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但也说不准我就能给主人点建议。”
哮天犬固然听话忠心,嘴有时也很严,然而若是让他知道了王母的事,只怕会惹出什么事端来,在这紧要关头,他不愿意生事。
他温声安抚道∶“只是沉香的事有些棘手。”
哮天犬虽然头脑简单、不够聪明,这段时间却也成长了许多,此时更是敏锐地惊人,他直觉不是像主人嘴上说的那么简单。
昨天还看到主人在殿前驻足望月,那背影孤寂无比,仿佛天地间孑然一身,他当时看了心头只觉一阵酸涩。
每次只有当主人实在是苦闷难解的时候才会如此,三圣母压在华山下的那晚,主人也是这样。
却没有逼迫主人一定要说,想来主人是有难言之隐,哮天犬只恨自己平时不够体贴细致,琢磨不出来发生了何事,他挠了挠头,下定决心接下来要仔细观察主人的一举一动。
随后他转移了话题,开始畅想救出三圣母后的事情∶“等三圣母救出来以后,咱们就回到灌江口,不在管天庭的这些事了,反正天上的神仙多得是,到时候可以和三圣母一家住在一起,对了,还有那只小狐狸,说不定到时候沉香他们还得要您来主婚呢,还有梅山兄弟……”
哮天犬就在一旁絮絮叨叨,杨戬嘴角含笑地听着,偶尔应声,一人一狗都想到了千年前在灌江口时的自由自在。
他们谈天谈地,聊了许久,待哮天犬离开后,杨戬径直飞向华山的方向。
这些时日,王母说的话常常在他的脑海里盘旋,他开始只以为,王母可以凭借手中权利放出三圣母,然而却总觉得有些地方说不通。
七妹和八妹是王母最为钟爱的两个女儿,为了维护天条,巩固在三界的权势地位,照样可以狠心地关押起来。今时今日,怎么可能因为他而放出三圣母,做出如此自掘坟墓的行为?
就如嫦娥所说,他只是王母手中一件趁手的工具,即使那日王母改变了态度,他也不认为在王母的心中自己有多么重要。
再者,王母娘娘身为天规的制定者,有朝一日竟然想体验男欢女爱,这岂不是更与自己昔日定下的天规背道而驰?
还是哮天犬的话提醒了杨戬,他一直都记得,自己接受王母的邀请上天当司法天神的初衷,是为了修改天条,拯救三界众生。
天条不改,若想要放出三圣母,只怕难之又难,反之天条若改,三妹此时之困就迎刃而解了。若王母娘娘的意思是,修改天条后放出三圣母——
娘娘在对待感情的态度上已有转圜,若是想要修改天条,倒也很有可能!
但王母一向固执,又深爱权力,此次反口必有缘由。
他仔细回想了那日见面,王母的神情状态确实不大对劲,焦灼、愤怒、颓唐……这些以往在王母身上很难看到的感情,那日竟然全都出现了。
这一切,正是发生在阻挡沉香又失败,孙悟空恢复法力后!
……恐怕修改天条一事与沉香、孙悟空他们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