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叡生日宴那天,钟繇和王朗都托病未去,王元姬因着上次的事情,心里面总是觉得别扭,因此也借口拉肚子,留在家里,未同王肃和夏侯氏共去。
王元姬躺在床上,看着墙上挂着的那件狐裘大衣,一时陷入了沉思。
“小丫头,在想什么呢?”不知何时,王朗拄着拐杖,走了进来,而王元姬竟毫无察觉。
“爷爷,您来了”,王元姬赶紧下床,扶王朗坐好,“爷爷,您最近身体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啊?”
“哎,人老了,总归会有那么一天的……”
王朗刚叹出一口气,王元姬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爷爷,您别这么说,娘才刚刚去了,您可不能再离开元姬啊!”
王朗爱怜地抚摸着王元姬,无奈地说道,“可惜生死有命啊!瞧,元姬你都已经要长成大姑娘了,所以爷爷也就跟着老了……”
“爷爷不要老,元姬宁愿不要长大!”如果长大就意味着要失去,那王元姬宁愿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不再前进。
“傻丫头,爷爷走了之后,还是会有人来爱你,照顾你,陪伴你的,生命是一种延续,将来啊,元姬也会有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小孩,然后看着小孩长大,然后再有小孩,子孙绵延,生命不息。”
“元姬不想离开家,更不想离开爷爷!”王元姬像小孩子一样,一个劲儿地往王朗的怀里面钻。
“乱世之中,身为女子,总得有个依靠,不仅是爷爷,就算是你的父亲也不可能会庇佑着你一辈子啊。”
“如今曹魏已立,天下太平,百业待举,百废待兴,只要勤劳、肯干,或者饱腹诗书,总会在这世上找到自己的位置!”王元姬想起了表姐羊徽瑜,她的志向就是长大后,成为崇文观的女先生,对此王元姬很是羡慕,更是佩服。
王朗大笑过后,认真对王元姬说道,“如今局势仍然是天下三分,东吴的孙权已经开始在我边境寻衅滋事,蜀地的诸葛亮更是不可小觑,现在就是大战前的宁静,过不了多久,那诸葛亮必有动静!”
“前几日,我和陈群分别写信给诸葛亮,向其陈说天命人事,希望蜀地能怜百姓,识大体,举国称藩,和平解放,然而这些书信最终都石沉大海,渺无音讯了……”
王元姬不懂,“既然现在三国都业已称帝,为何做不到互不侵犯,互不干扰,各自发展呢?”
“既是帝王就一定会有大一统的雄心,三分的天下是不完整的,归一后才是真正的天下啊!”
王朗自知已是油尽灯枯,更想要在人生的最后时刻,为国家做点事、尽点力,也是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梦想,能够更进一步。然而,他心中那个完整的天下梦,大概是永远也看不到了……
酒宴散场很晚,王肃和夏侯夫人回府的时候,外面已经过了三更,然而王元姬一个人躺在床上,回味着王朗的话,碾转反侧,久久无法睡去。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喂!喂!大小姐!果然还没睡呢!”
三更半夜,是谁在外面呼叫?
王元姬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直到有石子,一颗一颗地敲打在了她的窗栏上。
推开窗,外面居然是天权!
“天权!你是怎么进来的?是来找我的吗?”
天权嘿嘿笑着,露出一口大白牙,“我想去哪儿,谁又能拦得住我!”天权是曹叡身边的几个侍卫里面年纪最小的,有时候看起来就像是个臭屁的小孩。“我来,就是来问你要那件大衣的!”
说着,天权用手指,指着王元姬屋内挂着的那件狐裘大衣。
王元姬这几天正发愁,不知道该如何将大衣还给曹叡,这不正好,天权今儿个就特意过来取了。
王元姬理好狐裘大衣,正要双手交还给天权时,不料天权却说道,“大小姐,您这就太不懂规矩了吧,这么贵重的衣服,怎么能假手于他人归还呢?我家主人就在门外等着呢,你若有诚意,就跟我一同出去,亲手奉还。”
天啊,谁能想到,三更半夜,曹叡居然御驾光临,外面天寒地冻的,若是方才王元姬睡死过去的话……
乖乖,那她可就是犯了大罪过了。
刚走出大门,王元姬就听到断断续续、若隐若现传来的咳嗽声。
“陛下,人,我带来了。”
曹叡听闻后,走出暖轿,却也咳得更加严重了。
看着如此模样的曹叡,王元姬竟是忍不住地心疼。
此时此刻的曹叡,在王元姬的心中,既是曾经有过数面之缘,可以信赖的好友,又是内心孤独,身体脆弱的天子。
“陛下,今夜天寒,你又为何……”王元姬不禁疑惑。
曹叡只是微微而笑,他抬手示意,天权从袖中掏出一瓷瓶,“陛下听闻大小姐你身体不适,非常担心,故特地给你带来宫中秘药,一日三次,一次一粒,三粒食完,绝对药到病除。”
王元姬接过药瓶,心中既是感动,但更多的则是愧疚。她明明就是装病,却不想真的会有人如此在意,甚至冒着风雪,亲自来给她送药。
“民女有……”,王元姬刚要下跪认错,曹叡却将她双手扶起。而颇有眼力价的天权见状,招呼一众下人,暂时走到了一边,给曹叡和王元姬留出了二人空间。
“元姬,在朕面前,你不必如此,朕倒宁愿你还是把我当成‘甄公子’。”
可是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王元姬又怎么能够当做没有发生。
王元姬踮起脚尖,想要把手上的狐裘大衣为曹叡披上,却反被曹叡用狐裘大衣把小小的她裹成了粽子,然后一把揽进了怀里。
这进展完全出乎王元姬的预料,然而曹叡乃是皇帝,王元姬不敢拒绝,却又觉得着实不妥,“陛下,你是不是又喝酒了,你身体不好,还是少喝为好”。
“你听谁说朕身体不好的?朕只不过是最近有点干咳,等冬天过了,自然会好的”,曹叡虽言语中透露着生气,但语调中却满是笑意。
“是陛下自己说的啊,就在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让小二上酒,陛下跟我说,说您身体不好,不宜饮酒”,王元姬喃喃回应道。
“哈哈哈哈”,王元姬的一番话引来了曹叡的大笑,“那是朕骗你的,因为我早就认出你是女子,年纪又小,怎能拉着你一起饮酒呢!”
“元姬,随朕一起进宫吧,虽然朕现在无法册立你为皇后,但只要再等几年,就等几年,你要相信,朕一定可以总揽大权,然后废掉现在的皇后,立你为后,让你母仪天下,一生一世只爱你一个人”,人生二十载,直到遇上了王元姬,曹叡才逐渐明白究竟什么是日思夜想,什么是牵肠挂肚,王元姬曾经同他说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不过是“简简单单、自由自在,一生一世一双人”,曹叡虽贵为天子,但内心深处,又何尝不是这样想呢?
也如他的母亲甄夫人,一辈子为了“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七个字苦苦追寻,却也最终死于这七个字。曹叡曾在心中暗暗起誓,如果有朝一日,真的可以迎娶元姬,那他一定会用一生来守护她,守护这七字誓言,绝不让母亲的悲剧,在他所爱的人身上重现。
曹叡的身体越来越热,王元姬心想,大概是喝多酒的缘故吧,怎么开始尽说胡话。王元姬轻轻推开两人的距离,抬头仰视,却发现曹叡的眼中竟闪烁着泪花。
王元姬下意识地想要抬手为曹叡擦拭眼泪,理智却告诉她,不可再进一步。王元姬虽然饱读诗书,年幼多智,但在情感方面却始终是一张白纸,因此,对于曹叡的要求,王元姬不懂,也不知该如何回应。
“今日我与祖父闲聊,祖父说,虽然现在我大魏国泰民定,但吴蜀两国依然虎视眈眈,不容小觑”,王元姬思忖片刻,决定先转移话题。
曹叡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王元姬会在这个时候,与他开始讨论起国家大事。曹叡一脸不可思议地注视着王元姬,在王元姬的脸上,却是满满地写着稚嫩的认真和炽诚。
“吴国那边曹真和司马懿两位将军刚刚大胜而归,蜀国那边算是偏安一隅,自刘备死后,其内部更是派系纷争,明争暗斗,一时之间,想要扰我边境,恐也是分身乏术”,曹叡其实只是随意云云,因为他更加想听到的是,开启此话题的王元姬,究竟有何“高见”。
“陛下万万不可轻敌!我自小听闻蜀汉自刘备以来常打着匡扶汉室政权,抚慰黎民百姓的旗号,开疆拓土,收买人心。如今刘备已死,但遗愿未了,蜀汉忠臣中必然会有人继续打着此旗号,要求北伐。此外,战争□□向来是用来转移百姓视线,缓解内部矛盾的重要方式。陛下刚刚提到,蜀国进来内部纷争激烈,但不能排除的是,他们还是会在对外战争这一点上达成一致。届时,散沙聚成磐石,溪流汇成大海,陛下不可不防啊!”
王元姬的一番陈词,可谓是合情合理,虽为女子,但王元姬的谈吐和见识,已经远远甩开曹爽、邓飏等一众草包。
曹叡双眼含情地望着王元姬,心里面更加坚定了要得到她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