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九年七月,荆州蒯家
蒯祺一个人直挺挺的跪在暗沉沉的祠堂中,他已经跪了大半夜了,可仍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蒯祺望着神桌上伯父蒯良的牌位,想到两年前蒯良临终时對自己的再三叮咛,要他做自己父亲最好的支柱,好好的守护蒯家之事,他的眼泪终究是无法控制的流了出来。
伯父生前一直视他如己出,疼爱的程度甚至还超过自己亲生的儿子蒯钧,可是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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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前几日自己因为坚持要去冀州,与父亲蒯越爆发激烈争执.把蒯越是气得几乎昏厥过去的样子,以及父亲震怒的扬言他如果真的要离开,那父子关系就此断绝.永远都不准他再踏入家门一步时的样子,蒯祺的心里痛苦万分。
父亲的外表虽然总是一副冷漠严肃的样子,但绝对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尤其是对家里的人,那日如此震怒的模样当真是少见。
他知道自己改变不了父亲固执的个性,但父亲今天同样也没有权力来左右他的人生要怎么走。
大伯,对不起,请您原谅我,我终究是没有办法做到答应您的事了,他深深的叩下头去,抬起头时脸上全是泪水,但眼神中却尽是坚决。
“堂兄”走出祠堂,才七岁的蒯钧走了上来:您真的要走吗?
蒯祺默默的点头,又转头望着蒯钧说:“子平,堂兄走后这个家将来就只能靠你了,以后替我好好照顾我父亲,替我稍微尽一点孝心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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蒯钧如今还年幼,原本不应该有表字,但这是蒯良临终时留给儿子的,如今蒯家的人也都习惯这样叫他。
“堂兄,您放心,我都知道”蒯钧哽咽的说:这里到冀州路途遥远,你也要保重自己。
“我知道”蒯祺轻轻的拍了拍堂弟的肩,走回自己房间。
他暂时并不打算带妻儿去冀州,一方面路途遥远,这种乱世难保不会有什么意外,一方面如果自己一家人一下子全都走了,他担心父亲真的会承受不住。
自己不孝的地方已经够多了,总要留一点安慰吧。
他回到房间,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包袱以及随身的剑及箫等物。
“夫君”诸葛晴抱着四岁的儿子蒯仁走过来。
蒯祺不舍的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看着妻子说:“晴儿,我走之后爹就交给妳了,替我好好孝顺他.照顾他。”
母亲已经过世,父亲又始终没有纳妾,日后家里的事势必得由诸葛晴担起。
“夫君,你放心吧”诸葛晴含泪点头:这都是我该做的,我不会让你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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蒯祺走出房间時,天色已经完全亮了,他远远的看着父亲的房间,那日争执之后,父亲再也不肯见他,也再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每日回到家之后几乎都是关在自己的房里,看得出来他是真的生气了。
他迟疑了许久,终究还是走到蒯越的房门外,伸手敲了敲门:“爹,我是祺儿。”
里面却是久久都没有半点动静,蒯祺停顿了一会终是一咬牙说:“爹,我要走了,以后您自己要保重身体。”
说完他转头离开,没想到才走出一丈左右,后面却传来急切的呼唤声:“祺儿,祺儿。”
蒯祺猛然回头,只见蒯越披着外衣踉跄着从房中追出来,他身不由己的就跪下了:“爹”。
蒯越追到面前,颤抖着伸出手抚摸着独子的脸庞,两行老泪终究是无法控制的流了出来。
“爹”蒯祺惊喊出声,从小在他的印象中父亲一直是一个很坚强.极少落泪的人,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伯父过世的时候了。
蒯越只是摇头,哽咽了许久才说:“为父只是希望你知道,你在为父心里的地位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钧儿也不行,你可知道你那天那句我把家族荣耀看得比你还重要,是让我心里有多痛吗?”
“爹,我知道,我知道”蒯祺泪如雨下,紧抓住父亲的手说:“是孩儿不孝,是我不该说那些话伤您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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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说了”蒯越说:男儿志在四方,今天我没有权利用父亲的身份将你强留下来,但是记住我说的话,今天你一但決心踏出这个大门,那在没有闯出一片天之前,我不会允许你再踏入家门一步,我蒯家的男儿一但做了决定,就该有承担后果的心里准备,听到没有?我看得出来山民的心绝不会只满足于冀州一处,他也的确有一争的能力,你既然要帮他就得全力以赴。
“是”蒯祺含泪应下。
“来,这个你戴着”蒯越说着取下颈上自己贴身戴了将近二十年的玉佩,套在儿子的脖子上:希望你看到这玉就能想到为父今天对你说的话,不要让我失望了。
“爹”蒯祺紧紧握住那块玉激动万分,这玉佩是祖父的遗物,对父亲来说意义非常,始终贴身佩带从未取下,他望着父亲叩下头去:爹,孩儿叩别了。
说完他站起来就走,再没有回头。
蒯越望着儿子的背影是心如刀割,泪如雨下,眼睁睁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离开,他心里怎么可能会不痛?尤其想到这一别不知要多久才能再见啊,可却是死死忍着叫住他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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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蒯祺的身影已经完全看不见了,蒯越才如同脱力般的整个人倒了下去。
“叔父,叔父”蒯钧大吃一惊,赶紧冲上来扶住他。
他虽然年幼,但对自己叔父跟堂兄的脾气却也十分了解,知道他们俩人都是一样的倔强性子,决定的事就不会改变,因此他从头到尾始终没有开口劝解,因为知道劝了也没用。
可看着叔父的样子他心里实在难受啊。
蒯祺一到冀州便任长史一职,这位置地位不低,再加上他与庞山民本是连襟,为了不让人议论,他督促着自己要尽快熟悉事务以及环境,因此是忙得不可开交。
没想到十天后蒯家下人却传来蒯越病倒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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蒯祺一听手中的文书全部落到了地上,脸色瞬间变白,父亲的身体一直都很好,极少生病,怎么会突然..............?
庞山民跟其他人都要他立刻回荆州去,蒯祺想到父亲临别时说的话却只是摇头:“没有用的,爹的个性我知道,就算我回去爹也不会让我进去的。”
“我说长史大人啊..........”审配是急得直跳腳,忍不住开口:我是粗人,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可父子亲情是什么都断不了的这事我还知道,您要是不回去不怕会后悔吗?我当初也是因为来了冀州,结果没能赶上我娘的最后一面啊。
“正南........”荀谌用手肘撞了他一下,拼命对他使眼色,审配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不吉利的话,赶紧闭上嘴。
“子泰”庞山民也说:正南的话虽然是直白了一点,可却也在理,你是樊亭侯唯一的儿子啊,他生病的时候你理应在旁边尽孝不是吗?你不能因为可能会被拒绝就连回去都不肯。
不得不说审配的话提醒了他,想到前世这父子俩因为诸葛亮之事反目成仇,蒯祺甚至连蒯越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見到的事,留下了终生都无法弥补的遗憾,蒯越在弥留时可是一直喊着儿子的名字啊,庞山民实在无法坐视这遗憾可能会再度发生。
“这...............”蒯祺考虑了许久终于还是下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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蒯府
“爹,爹”诸葛晴来到蒯越床前轻声唤着:夫君回来了,说希望能进来见您。
“我不见他”蒯越一听全身一震,却随即冷硬的回绝:我当时就已经说了,我不会再让他踏入大门,妳去要他马上回去,他才刚去冀州任职没几天又跑回来,难道不怕被别人议论吗?我们既然跟庞家有亲,他就算不在乎自己的名声至少也该替山民想想。
“爹...........”诸葛晴有些着急,可蒯越却将身子转向床里不再说话,她只能无奈的走了出去。
蒯祺在门外足足等了两个时辰仍然不得其门而入,无奈之下只能对妻子万般叮嘱,之后转身离去。
这一走就是将近三年,他真的再未踏入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