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正殿之上,小皇帝曹芳坐在龙椅上听取大臣奏事。
皇位是至高无上的皇权所在,然而和沉着刚毅的曹叡,深谙制衡之道的曹丕比起来,年幼的曹芳的肩膀显得孱弱了许多,这样的肩膀能扛得起大魏的日月么?
太尉蒋济手持玉板奏道:“启奏陛下,东吴孙权分兵四路犯我大魏。卫将军全琮率军数万出淮南,威北将军诸葛恪攻六安,前将军朱然攻樊城,大将军诸葛瑾攻祖中,各地军情紧急需派大军前往征讨。”
曹芳眼神慌乱地看向曹爽,曹爽微微点头示意,曹芳遂开口说道:“准奏,哪位爱卿肯带兵前往征讨。”
司马懿上前一步施礼道:“陛下,老臣请兵征讨东吴。”
尚书丁谧奏道:“臣以为,敌兵远来攻坚,可坚守待其自破,何劳太傅大人远征。”
司马懿回道:“丁尚书此言差矣,边城受敌侵扰而大臣安坐庙堂,会使疆场骚动不安众心疑惑军心不稳,此乃社稷之大忧患矣。”
曹芳见朝臣意见不一遂问道:“大将军以为如何?”
曹爽略想了一下回道:“陛下,臣以为太傅大人不辞辛苦,一片忠心,可派太傅大人前往征讨,定能使吴兵无功而返。”
话毕曹爽看向司马懿,司马懿微微欠身表示领受了曹爽这顺水推舟的人情。
散朝后,丁谧、邓飏、何晏等人趋奉于曹爽左右。
曹爽说道:“丁尚书何故阻拦那司马懿,他愿意领这苦差事,尽管让他去好了,又不妨碍我们在京城逍遥快活。”
丁谧回道:“大将军你糊涂啊,司马懿在朝中的声望皆来自于军功,若此次再让他立下战功,那么他的功勋德望岂不是更盛了。依我看,江东鼠辈虽数次犯我边境,看似势大实则依托于水军,对陆战缺乏自信,不足为患,我大军一到吴兵自然生畏而退,臣以为不若大将军前往施威于内外更妥善一些。”
曹爽连连摆手说道:“不去不去,南方暑热低湿,让司马老儿自去吧。”
一旁的邓飏说道:“大将军,臣以为丁尚书之言不无道理。”
曹爽不耐烦地说道:“下次吧,他去伐吴,那我就不能去伐蜀不成?建功立业的机会不必急于一时。”
丁、邓等人见状不复劝。
嵇康在刘曼的庄园中逐渐康复,这里依山傍水风光旖旎是个适合疗养的好地方。
嵇康躺在床上研究琴谱,刘曼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公子,该吃药了。”
嵇康放下手中的竹简看着她笑道:“就别公子公子的叫了,叫我叔夜吧。”
刘曼上前把药递到他手上:“那你也别总姑娘姑娘的叫了,叫我曼儿。”
似乎感觉到有些失礼,她的双颊上晕出两朵桃花来,嵇康低头喝药,只假装没看到那两朵动人的桃花。
刘曼随手拿起嵇康刚才看的那卷竹简翻看,这一看之下大为惊异:“叔夜,你这古琴谱从何处而来?”
嵇康的眼睛里闪着光:“曼儿也对古琴谱有研究?”
刘曼说道:“宫商集比,声音克谐,此人心之至愿,**之所钟。父亲爱琴、爱药理,所以从我小的时候便悉心教授琴艺和医术,对正经的六经却不大肯花时间教习呢。”
嵇康激愤地说道:“世人皆以为六经为太阳,不学为长夜,依我看来,这名教才是真正的臭不可闻!名位为赘瘤,资财为尘垢,六经为芜秽,仁义为臭腐,故世俗所乐皆粪土,唯老、庄之学崇自然之本,吾之师也。”
嵇康一番侃侃而谈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遂又说道:“在下刚肠疾恶,轻肆直言,失礼了。”
刘曼有些动情地说道:“叔夜同我说这些,我感激不尽。家父志在丰草长林,抱琴行吟,弋钓草野,如遇知己高士亦常常有此论,想家父之心境竟与叔夜相合。”
嵇康脱口问道:“令尊大人乃真名士也,不知叔夜可否有荣幸一见?”
刘曼双目低垂,一滴清澈的泪珠夺眶而出:“如果家父还在的话,一定会欣慰于叔夜对他的评价,他这一生都逃不开身份给他的桎梏。从他一出生就有一条铁链牢牢地栓在他的脖子上,使他不能自由地呼吸,使他成为一个提线木偶一个傀儡。那些锁链贯穿了他身体的每一个关节,他怎么能不痛,怎么能不苦。可即便是这样世人还不肯放过他,他们唾弃他鄙夷他以他为耻,把他永远地钉在亡国之君的耻辱柱上,生生世世不得翻身。可是他首先是一个人啊,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想得到的不过是剥去一切身份名位后对于一个人的公正的评价罢了,如此简单的心愿,却是毕生求而不得的遗憾。”
说到这里刘曼已是声音哽咽泪水涟涟,嵇康递给她一块丝帕惊讶地问道:“令尊是已故的山阳公?那么姑娘是长乐公主?”
刘曼点了点头道:“我不稀罕什么公主。叔夜,在你面前的只是刘曼,我也希望你只把我当成刘曼来看待好吗?”
嵇康说道:“好,曼儿不要难过,令尊大人后半生得以远离朝堂之上的纷争,隐于山林之间悬壶济世,也算是得偿所愿。曼儿能继山阳公遗志救死扶伤,相信令尊大人在天之灵也会倍感欣慰。”
刘曼用丝帕擦干脸上的泪渍说道:“由这古琴谱倒引出这许多伤心事来。叔夜,这琴谱我之前从未见过,这音符跳荡激越,似有戈矛杀伐之气,这样的旋律演奏出来必是激昂慷慨,只可惜竹简多有磨损,曲谱已残缺,不知叔夜可有完整的曲谱,愿借来一观。”
嵇康说道:“这是孤本,说来你可能不信,三年前我在洛水边抚琴,到忘情之处,忽见一古人飘然而至邀我共谈音律,我与他相谈甚欢,临别时他将此琴谱交与我,说这是《广陵散》,并嘱咐我说不可轻传他人。只是这琴谱残缺之处甚多,我一直带在身边苦心参悟,希望有一天可以复原这《广陵散》领略到它的神韵。”
刘曼说道:“叔夜如果不嫌弃的话,我愿助一臂之力。”
嵇康欣然说道:“好啊,我悟性不够,正一筹莫展呢,能得曼儿相助求之不得。”
刘曼令阿才把琴桌移到嵇康床边,二人调音拨弦,对照古琴谱弹奏试音,对于残损之处的音符反复琢磨,每当找到一个他们认为天衣无缝的音符后两人都喜形于色,露出久违的孩童般的笑容。
司马懿统军增援樊城,安营扎寨后即迅速派出亲骑挑战,吴军大将朱然避而不出。
大帐内,司马师上前一步说道:“父亲,南方暑热低湿,大军不适合持久屯驻在此,我军接连挑战,吴军深沟高垒避而不出,如之奈何?”
司马懿捻须说道:“朱然坚持不出,必然有畏惧之意,我军只需大张旗鼓的拣选精锐招募勇士,摆出攻城之势,如此,吴军生俱,待其仓皇撤退之时,我军以逸代劳,在各险要之处埋下伏兵,如此吴军可破矣。”
吴军军帐内朱然和孙伦正在饮酒,朱然两颊通红,已有醉意。孙伦听着帐外魏军的擂鼓呐喊声不禁心惊胆寒无心饮酒。
朱然举杯说道:“孙副将不必过于担心,依我看那司马老儿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我军坚守不出,看他能奈我何。”
孙伦说道:“不妥,淮南、六安、阻中三路大军皆屡屡受挫,我军若孤军长期受困于此,外无援军内乏粮草,岂不是坐以待毙?”
此时一士兵进帐来报:“启禀大将军,魏军今日又调集了大量的精锐部队和投石器摆于阵前,其弓箭手皆持一弩十发的诸葛连弩,似有攻城之意。”
孙伦战战兢兢欲端起耳杯喝酒却失手将杯子掉在地上。他慌忙将耳杯捡起,摆手示意那士兵退下。
士兵退出大帐之外,孙伦复又说道:“司马懿频频调集精锐集结,大举进攻恐就在这两日了。我军将士士气低糜,已无战心,依我看来我们不如暂且撤军,养精蓄锐之后再卷土重来为好。”
朱然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说道:“孙副将言之有理,今夜丑时全军撤退。”
当夜,朱然孙伦率大军冲破魏军的防守,一路疾行。大军在行进到三州口险要之处时遇到魏军的伏兵,吴军被歼敌万余人,物资损失甚多。
九月,司马懿率大军到达舒城,诸葛恪焚烧积聚弃城而走。
司马懿巡视淮北地区,有在此屯田之意,遂召见了当地的典农功曹邓艾,邓士载问话。
邓艾出身寒门,是屯田民,因其才学逐步升迁。邓艾喜欢军事,每见高山大川都要在那里勘察地形指划军营处所,遭受到别人的讥笑也毫不在意。得到司马懿的召见邓艾心情异常激动,他带着自己经长期对两淮地区的地貌的考察而著成的《济河论》来到了司马懿的大帐之中,他明白自己沉淀了这几十年能否实现心中的抱负,成败在此一举。
司马懿眼神锐利地望向眼前这个寒门子弟,他于屯田之事素有才名,但不知是不是徒有虚名了。
司马懿开口问道:“我欲在两淮屯田,你身为典农功曹对淮南淮北之地何处可屯田应该有所了解吧?”
邓艾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太傅大人,两淮地形地貌下官了如指掌,但是下官认为屯田之成败不在于划田分治,而在于广开漕渠,先治水,后屯田。”
司马懿饶有兴致地说道:“先治水,后屯田。你且慢慢道来。”
看邓艾因紧张有些口吃,司马懿向他投出一个鼓励的眼神,邓艾接收到了这一信号不禁信心倍增,他继续说道:“淮南淮北一带田地肥沃,稻田产量比许昌地区高几倍,但因缺水土地不能充分开发。我们可以从许昌开挖河渠把水引到淮南淮北一带,一方面可以灌溉田地大规模开展屯田,另一方面……”
司马懿眼睛灼灼有光打断他说道:“另一方面,每东南有战事,大军出征泛舟而下达于江淮,资食有储而水无害。”司马懿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但是他因这个伟大的战略构想而激动不已,他站起身来踱步说道:“你继续说下去。”
邓艾也有些激动,他继续说道:“下官认为民屯不如军屯,以驻守之兵就地耕种,且屯且守。可派两万军队在淮北屯田,派三万军队在淮南屯田,按十分至二的比例来轮休,这样可常年在两淮地区保持四万人的屯田部队,那么每年军队在这一带的屯田可积聚军粮五百万斛。”
司马懿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道:“以往我军对吴、蜀作战,多受其联动进攻的牵制,两淮屯田之后,东部战区自给自足,不需要西部战区兵力东下,这样一来蜀汉就再也无法牵制我西部战区兵力。”
司马懿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人居然有如此之大的政治格局,他哪里是在屯田,他分明是在下一盘大棋从而改变天下三分的格局啊!这样的经天纬地之才沧海遗珠,他司马懿怎么没有早点发现。
他重新坐下来对邓艾说道:“士载,你的治水之策,军屯之策,我视若珍宝,你且回去写一份策论呈上来吧。”
邓艾从袖中取出自己呕心沥血而成的《济河论》恭恭敬敬地递到司马懿的手上。
司马懿展开竹简细细观看,其行文舒展自如,结构和逻辑严谨,实是殚谋戮力之作,于是对邓艾愈加喜爱。
他放下竹简对邓艾说道:“士载,你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吧,后生可畏,前途不可限量啊。”
邓艾听闻司马懿这番话喜出望外激动不已,他下跪叩头不止说道:“太傅大人栽培学生感激不尽,太傅大人的知遇之恩学生当肝脑涂地以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