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阳良田广宅遍地,背山临水,沟池环匝,竹林遍地。在万古流淌的竹林泉边便是嵇康的竹林泉庄园。
嵇康在庭院中与好友吕安下棋,山涛、阮籍、向秀相携而来。
嵇康出迎道:“我这儿可是越来越热闹了。巨源兄,嗣宗,这位小兄弟是?”
山涛拍了拍向秀的肩膀说道:“噢,这是子期,他年纪轻轻就在私塾讲学授徒,雅好老、庄之学,素来仰你大名,几番托我引荐,我觉得他与你应性情相合,就把他带过来了。还望叔夜恕我鲁莽之罪啊,哈哈。”
向秀施拱手礼道:“叔夜兄才名令子期高山仰止,思慕不已,今日得见真容大慰平生之憾矣。”
嵇康观其气质沉静淡泊,心中便不反感,回礼说道:“子期过誉了,我疏懒成性,志在林泉之中,不过偶尔赋几首闲诗,徒有虚名而已。老子、庄周吾之师也,子期也在研究老、庄之学?”
不等向秀回话,阮籍紧接着说道:“何止是研究,子期在为《庄子》写注呢。”
嵇康惊讶地说道:“千年以来,那些号称注释《庄子》的人,却并没有真正理解庄子的精髓,把握其中的真谛,反而是画蛇添足。子期年纪轻轻就有独到的见解?”
阮籍紧接着说道:“子期的注解,我看过一些,玄理高妙而且颇有新意。”
嵇康笑道:“能入得了嗣宗法眼的文论,自然不是凡品了。”
向秀忙从袖内拿出一卷竹简,双手递给嵇康道:“请叔夜兄指教。”
嵇康轻轻打开竹简,他看着竹简上的文字面露欣然之色。片刻后,他合上竹简对三人说道:“失礼,失礼,让各位站在这风口里说了半日的话,还请到茶室一叙。”
阮籍笑着对山涛和向秀说道:“如何?我早就说过,叔夜的茶室庸才凡品是进不去的吧?”
叔夜指着阮籍笑道:“你呀你,自己卓然自立,就不允许我避世绝俗不成?”
众人说笑着来到茶室按宾主就坐。
阮籍说道:“叔夜,你这茶室还需再为我留一个位置。”
嵇康问道:“不知嗣宗要为哪位才俊留位置?”
阮籍笑道:“我的侄儿小阮,我每次出门都缠着我,让我带他来见识名士风度呢,我呀,被缠的不胜其烦。”
嵇康摇头笑道:“好啊,待他束发以后你尽管带来好了。”
司马昭带着一坛酒来到阮宅,刚进院门一名杂役便对司马昭说道:“公子来得不巧了,我家公子从晨起就出门了。”
司马昭问道:“你家公子出门可曾骑马?”
杂役回道:“不曾骑马。”
司马昭笑道:“我知道他在哪儿。”说着转身离开。
司马昭来到街边的一家小酒馆,酒馆老板娘正在帐台用算盘算账,阮籍躺在离老板娘最近的一条长凳上面酣睡。
阮籍向来随性放达,不把礼教放在眼里。他欣赏老板娘绰约多姿的身材泼辣干练的气质就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看,仿佛发自内心的在欣赏一朵美丽的花朵,坦坦荡荡心无杂念。
司马昭拍了拍阮籍说道:“嗣宗,别睡了,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阮籍睁开眼睛伸了伸懒腰,他看看一旁神采奕奕的司马昭说道:“太傅府的酒我哪里配喝呢?”
司马昭看他言语不善说道:“嗣宗,你知道有的事情我身不由己。还记得我在出征前你写的那几句诗吗?‘临难不顾生,身死魂飞扬。岂为全躯士?效命争战场。’我既然能九死一生从战场回来,那么我必定是满手的鲜血。嗣宗你可明白我的苦衷?“
阮籍说道:“我知道什么,我不过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罢了,岂能懂得将军的杀伐决断。我只知道任何时候屠城都是不光彩的。”
司马昭痛苦地说道:“嗣宗是在怪我吗?”
阮籍看着司马昭痛苦的表情有些不忍,他接过司马昭手里的酒把木塞打开,倒了两碗酒,把其中一碗放在司马昭面前说道:“子上,我只是有些困惑,你是大魏的勇士,而我又做了些什么呢?我又有什么立场怪你?”
司马昭把眼前的酒一饮而尽说道:“听说你又把尚书郎的官职给辞掉了?”
阮籍轻描淡写地说道:“辞了,不得开心颜,不得直抒胸臆的官职要它何用。”
司马昭说道:“你太任性了,最起码有一份养家的俸禄。”
阮籍说道:“子上,不说这些了,我们很久没有好好喝过酒了,今天一醉方休。”
司马昭说道:“好,一醉解千愁。”
一处简陋的民房内,嵇康和吕安正在帮向秀把一应杂物从驴车上往下卸。
吕安笑道:“当初我在东平每每思念叔夜之时,经常不分昼夜千里驱车来相见,后来干脆搬到了山阳。想不到世间还有如我吕安一般的人,子期同我也算是知己了。”
向秀脸微微一红说道:“人生短短几十个春秋得遇志相同道相合的人实属不易,叔夜兄风流潇洒、名动天下,子期若能长伴左右也不枉此生了。”
嵇康打断他们说道:“你们两个够了,再吹捧我就要羽化升仙了。仲悌,子期腼腆,不像你个破落户,你就别打趣他了。”
吕安笑道:“山阳这钟灵毓秀之地,还不知将来会吸引多少名士齐聚于此呢。”
嵇康说道:“我们在这茂林修竹山清水秀之地,一起吟诗作文、谈玄论道、饮酒啸歌不失为人生之乐事,痛快!”
正说话间嵇康的仆从来报道:“公子,尚书郎钟会请求拜见。”
嵇康微微皱眉说道:“不是跟你说过了,若此人拜见就推说我不在家,怎么带到这里来了?”
仆从回道:“是大公子接待的。”
嵇康无奈地说道:“带过来吧。”
钟会素来仰慕嵇康,一直想与之结交只恨没有良机。这次贸然来访是带了自己撰写的《四本论》想让嵇康指点一二。
钟会忐忑地跟随仆从走了过来,他恭恭敬敬地施礼道:“在下钟会,仰慕公子大名久矣,多番拜访不得相见,今有幸得见尊面大慰平生。”
嵇康素不喜与官场之人结交,他回礼道:“承蒙错爱,不过虚名在外罢了。”
钟会见到嵇康难掩激动之情一时语塞,他语无伦次地说道:“三日后在下在京城有一个宴会,便请名士,不知公子可否赏光到寒舍一聚?”
嵇康回道:“本是盛情难却,可奈何近日庶务缠身脱不开身,实在抱歉。”
钟会把那卷《四本论》紧紧握于袖中却是没有勇气拿出来交给嵇康,见主人没有留客的兴致便悻悻的说道:“既然如此,恕打扰之罪,在下改日再来拜访。”
嵇康拱手说道:“恕不远送。”
钟会转身离开,他暗思今日所来的目的没有达到,但又缺乏复回去献书的勇气。犹豫之下,他回头见四下无人,便伏于土墙边,把自己的《四本论》从土墙外扔了进去。
“啪”的一声竹简落在地上的声音令钟会瞬间清醒,不过是一个略有才名的文士而已,自己出身名门望族才名俱备,何至于此?想到这里羞惭难当之下,钟会拔腿就跑,一溜烟儿不见了踪影。
这时嵇康、吕安、向秀三人闻声出院门来看,哪还能看到钟会的影子。嵇康鄙夷地说道:“此人非磊落君子,诚不可与之相交也。”
太傅府中司马师和司马昭在院内练习射箭。弓开如满月,箭去如流星,弓弦还在颤动,两只羽箭已同时刺入靶心正中央的位置。
司马师转过头来看着司马昭,战场上的历练使得他更加成熟坚毅了,将来他的肩膀定能承担得起兴旺家族的重担。
他对司马昭说道:“子上箭法又精进了许多。”
司马昭笑道:“这些年来跟着父亲和大哥南征北战,不长进怎么行。”
司马师说道:“是啊,子上都已经成家了,成为独当一面的男子汉了。弟妹温良娴静,才华斐然堪为良配呢。”
司马昭说道:“我和大哥的婚姻都维系着家族的荣耀,大哥你放心吧,我会和王元姬相敬如宾的。”
司马师弯弓搭箭,瞄准院子上空飞过的雁阵,弓弦响处一只大雁应声落在院子里,仆从趋步上前把大雁收走。
司马师说道:“曹爽向陛下奏请封父亲为太傅你怎么看?”
司马昭面带怒色说道:“曹爽鼠辈,嫉贤妒能任用亲信专断朝政,我不明白父亲为何一再退让。”
司马师说道:“曹爽胸无大志,贪图享乐,利令致昏,他不顾民生变异法度排斥异己是自掘坟墓。此人凶相已露,我们不得不早做提防啊。”
嵇康背着背篓独自上山采药,他常常孤身一人入山林之中采集药材。与大自然的树木、林泉、鸟兽同呼吸,使他感到灵台清明,体气和平。
他一路辨别药材不知不觉走进一条之前从未涉足过的小路。这里的树木高大繁茂遮天蔽日,粗壮的树干上爬满了绿色的苔藓,从树叶的缝隙间倾泻下来的日光如月辉般清凉。
嵇康如临圣境流连忘返,突然之间他感觉到一阵钻心的剧痛摔倒在地,他看向自己的左脚,一个硕大的捕兽夹死死地咬住了他直到小腿的部位,在巨大的痛苦之中他逐渐昏迷。
一个穿粗布衣服背着背篓的十七八岁的女孩在树林里摘蘑菇,她蹦蹦跳跳地把一个个蘑菇放进自己的背篓里,突然前面倒在地上的人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跑上前去看着那人完美精致的五官,不禁赞叹道:“好漂亮的一张脸,比姐姐还好看,他大概是个神仙吧。”
想到这里,那女孩忙下跪磕头不止嘴里喃喃念道:“神仙哥哥,我不该打扰你睡觉,神仙哥哥不要生气,我这就走。”
话毕一溜烟儿跑开了。
那女孩一口气跑回半山上的一座庭院中,慌乱之中撞上了一名雪肤花貌的女子,那女子虽穿着朴素的衣服却难掩姿色,俏丽如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那女子轻启朱唇说道:“傻姑你怎么冒冒失失的,不是让你去摘蘑菇吗?”
她往傻姑的背篓里看了一下继续说道:“你怎么学会偷懒了,晚上罚你不准吃饭。”那女子故作生气的样子更显得她娇俏可爱。
傻姑着急地说道:“姐姐别罚我,我在林子里看到一个神仙哥哥在睡觉,我一害怕就跑回来了。”
傻姑自幼智力有些问题只能做一些粗活儿,但她的这番话还是引起了女子的警觉:“傻姑,你说有人在林子里睡觉?你还能找到他的位置吗?”
傻姑使劲儿点头说道:“能,就是我经常采蘑菇的地方。姐姐别罚傻姑,傻姑饿。”
那女子说道:“你带我去找他我就不罚你了。”
说完又叫上了仆从阿才,一起跟着傻姑往林子里去寻找。
一阵清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阳光错落地倾泻下来隐隐绰绰地照在嵇康的脸上。
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眼睛慢慢地睁开。他强忍着痛苦坐了起来,努力地回忆着突然降临在自己身上的无妄之灾。
他看向那巨大的疼痛的来源,是他的左腿。那硕大的捕兽夹的每一个利齿都嵌在他小腿的肌肉里,裤子被血染得鲜红。
嵇康咬紧牙关试图把捕兽夹打开,但是由于失血过多,他手上没有一点力气。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看着这幽深的树林不禁有些绝望,他自言自语道:“想不到这里竟是我嵇康的埋骨之处。”
正在这个时候,他隐隐听到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和人的说话声。
傻姑、阿才和那俏丽的女子一路小跑而来。
傻姑跑在最前面兴奋地说道:“姐姐,神仙哥哥醒了,你看我没有说谎吧。”
那女子已到近前,她看着嵇康倒在地上如玉山倾倒一般,他虽然面色苍白却依然惊为天人,怪不得傻姑把他称作是神仙。
嵇康看着面前的女子也暗思到,想不到在这山林深处能见到如此出尘的女子。
他开口说道:“在下嵇康,嵇叔夜,来此处采药不慎踩到捕兽夹动弹不得,还望姑娘好心搭救。”
那女子已经蹲下来查看嵇康的伤势。
她说道:“我叫刘曼,住在不远处的庄子里。你的腿伤我能处理,暂且跟我回去养伤吧。阿才,你来背这位公子。”
那名唤做阿才的仆从非常健壮,他上前把嵇康背在背上。
嵇康感激地说道:“感谢姑娘搭救,姑娘于我有再造之恩。”
刘曼捡起嵇康的背篓跟在阿才身后,她说道:“举手之劳,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阿才接话说道:“小姐每年救助的病人多的都数不清了,咱们庄子干脆改成医馆吧。”
刘曼微蹙眉头说道:“阿才,就你话多,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傻姑拍手笑道:“哈哈,阿才话多,姐姐晚上罚阿才不准吃饭,不准吃饭,哈哈。”
阿才求饶道:“小姐,阿才知错了,以后再不多嘴了。傻姑,你以后如果再犯错,我可不帮你求情了。”
傻姑为难地说道:“不行不行,那傻姑的晚饭给阿才一半吧。”
看着二人斗嘴,刘曼脸上不觉欣然有笑意,多年来傻姑和阿才于她来说就像是家人一般,他们单纯善良,而刘曼想要的不过就是简单平淡的生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