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府内,司马昭正在翻看各地呈上来的奏章,仆人报说钟会拜见,司马昭于是命人将钟会引入书房。
钟会作揖道:“拜见大将军。”
司马昭放下手中的竹简说道:“你来得正好,我正有一事琢磨不定,你来为我参详一下。”
钟会笑道:“大将军一向杀伐果断,不知是何事令大将军犹豫不定啊!”
司马昭说道:“炎儿已到了娶亲的年纪,我正想着为他寻一位品貌双全的女子,士季可有合适的人选啊。”
钟会略想了一下说道:“依微臣看,若论相貌、才情,满朝公卿家的贵女皆不如阮校尉家的千金。阮校尉教女有方,其女婉婉有仪、秀外慧中堪为大公子之良配。”
司马昭说道:“我怎么把他给忘了,既如此明日我便派人上门提亲。”
钟会笑道:“佳偶天成,微臣就等着喝大公子的喜酒了。”
司马昭看着钟会说道:“只顾着说家事了,士季今日所为何事而来啊。”
钟会从袖中拿出一方丝绢递给司马昭说道:“大将军,你先看看这个。“
司马昭展开那丝绢逐字念道:“伤哉龙受困,不能越深渊,上不飞天汉,下不见往于田。盘踞于井底,鳅鳝舞其前,藏牙伏爪甲,嗟我亦同然。”
司马昭念完后目光锐利地问道:“这诗由何处而来?”
钟会回道:“大将军,此诗正是从陛下的书房抄录而来。陛下以为自己是藏牙伏爪甲的真龙,时时刻刻想着待时而飞呢!”
司马昭厌恶地说道:“盯紧他的一举一动,随时向我汇报。”
钟会道:“是,大将军。”
阳光穿过窗子照在阮籍的书桌上,照在他正在作画的修长的手指上。母亲的寿辰快到了,他要画一幅松鹤图作为母亲的寿礼。
正在他专心作画时,一仆人趋步上前禀道:“二爷,大将军府来人拜见。”
阮籍放下笔问道:“大将军府来人可说所为何事啊?”
那家仆道:“不曾说,但是他们带来了好多的金珠宝贝,倒像是聘礼的样子。”
阮籍眉头紧皱,他想来者不善,如若真是提亲却是一件祸事啊,他的女儿绝不能和司马氏有任何关系!
阮籍略想了一下道:“你让他们在前厅等候,我稍后便来。”
仆从退下后,阮籍在屋内来回踱步思索对策。
只见他拿起桌上的酒坛猛灌了几口酒,又将剩下的一股脑儿浇在了脸上和身上,随后又拔掉了发髻上的簪子让如瀑的长发散落在肩膀上。他苦笑了一下,想自己如今只能佯醉装疯以避祸了!或许他是被吓怕了,被吓庸俗了。天下多故,名士少又全者,他一介书生怎能不怕?
阮籍拿着酒壶踉踉跄跄地来到前厅,他迈过门槛的时候被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幸得大将军府来提亲的吴主簿将他一把扶起。吴主簿闻到阮籍身上扑鼻而来的酒气不禁皱眉。
阮籍站稳后对吴主簿作揖道:“贵客久等了,失礼失礼!茶呢?快,给贵客上茶,上好茶!”
吴主簿施礼道:“阮校尉不必多礼,在下奉大将军之命特来为公子司马炎提亲,大将军愿与阮校尉永结秦晋之好。”
阮籍摇摇晃晃地说道:“好,好,也代我向大将军问好!”
吴主簿无奈又提高音调说道:“阮校尉,大将军让我来为大公子提亲!”
阮籍打岔道:“什么?大将军让我亲自去?上哪儿去啊?”
吴主簿见阮籍已烂醉无法正常交流,只得施礼告退道:“阮校尉今日不方便议事,在下明日再来吧,告退了。”
次日,吴主簿又来到了阮宅,他刚随着仆人走进院子便看到了阮籍一手拿着酒坛,一手拿着宝剑舞剑。
只见阮籍踉踉跄跄摇摇晃晃地拿着剑四处乱刺,口中还念念有词道:“弯弓挂扶桑,长剑倚天外……壮士何慷慨,志欲威八荒……岂为全躯士,效命争战场……”
吴主簿看着烂醉的软籍心里暗暗叫苦,这亲今日怕是又提不成了!
吴主簿作揖道:“阮校尉,大将军命我……”
不等吴主簿把话说完阮籍的剑便朝这里刺来,他口中喊道:“谁?是谁冒充大将军……”
吴主簿慌忙闪到一边躲在仆人的身后,他惊魂未定地说道:“阮校尉好生休息,在下明日再来,明日再来!”说完仓皇离开。
吴主簿灰头土脸地回府向司马昭复命,司马昭开口问道:“提亲一事可办妥当了?”
吴主簿战战兢兢地回道:“回大将军的话,微臣接连两日去校尉府上提亲,不巧每日去的时候阮校尉都是酩酊大醉、神志不清,所以微臣还没有机会向校尉说起提亲一事。”
司马昭大怒道:“废物,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你明日再去,我看他还能醉死不成。”
吴主簿第三日来到阮宅,阮籍依然是烂醉如泥。
如此往复一连六十多天天天如此,司马昭知阮籍执意不肯答应这桩婚事,遂无奈作罢。
太极殿内,宫婢正在服侍曹髦更衣。
曹髦心想,这玄色的龙袍中包裹着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般的身躯而已。当宫婢把代表着王权的冠冕戴在他头上为他系上锦带时,他口中喃喃自语道:“伤哉龙受困,不能跃深渊。上不飞天汉,下不见于田……”
曹髦痛苦地闭上眼睛,他的喉结在微微地颤动。身为大魏皇帝,却不是大魏之主,被司马昭当做三岁小儿般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痛苦每时每刻都在啃噬着他的心。他不能再坐以待毙了,与其等着被司马昭废黜在屈辱中死去,不如奋力一搏或许还能扭转乾坤。
打定主意后曹髦慢慢地睁开眼睛,那目光坚定而有力,他要找回帝王的尊严:“来人,召侍中王沉、尚书王经、散骑常侍王业觐见。”
不多时,王沉、王经、王业被内侍官带到曹髦的面前。
三人跪伏于天子脚下:“微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曹髦端坐在龙椅上脸上是不容侵犯的威严之色:“众卿免礼。”
“谢陛下。”三人起身侍立垂首待命。
曹髦站起来走到他们身边激动地说道:“孤身为大魏皇帝却不是这大魏之主。如今司马昭意图篡位之心昭然若揭,孤不能坐等被废的耻辱!今天孤就要与你们一同去讨伐司马昭,铲除奸佞、拨乱反正!”
王沉、王经、王业三人闻言大惊失色。
王经劝阻道:“昔日鲁昭公无法忍耐季氏专权,讨伐失败后出走被天下人所耻笑。如今司马氏专权已久,朝廷内外四方之臣都为其效命而不顾逆顺之理,况宫中宿卫空缺、兵甲不足,陛下无所倚仗,如若冲动行事后果不堪设想,陛下三思而行啊。”
曹髦从怀中掏出令牌扔在地上说道:“孤执意如此,就算失败也不过一死罢了,更何况还不一定会死!孤这就去禀告太后,杀了司马昭!”话毕,曹髦不顾王经的阻拦向内宫走去。
王沉、王业趁皇帝离开,互相使了个眼色退出殿外。
王经知他们必是要去向司马昭告密大骂道:“你们这些贪生怕死之徒,你们枉为人臣……”
曹髦回来看不见了王沉和王业知计划已败露,他拔出剑道:“众侍卫听命,随孤兴王业、诛奸邪、斩佞臣!”
曹髦随侍的亲卫、奴仆等人聚集了几百人拿着武器随驾出征,曹髦登上辇车鼓噪而出。
司马昭的弟弟屯骑校尉司马伷闻变带着手下入宫,在东车门遇到曹髦的人马。
曹髦的左右侍卫呵斥道:“司马伷,陛下的圣驾你也敢拦,你是想造反不成!”
司马伷面对皇权的威严一时没了主张,只得退让到一旁,他带领的兵士更是慌忙放下武器跪伏于地。
曹髦率众继续前进,行至皇宫南阙迎头撞上了贾充的军队。
曹髦挥剑道:“孤乃大魏天子,胆敢造次者诛尽九族!”
在皇帝面前众军士习惯性地放下了武器,贾充此时也神色不定。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太子舍人成济问贾充:“大人,形势危急该如何是好?”
贾充说道:“司马公养你们何用?还不是为了今天!”
成济接着问道:“要活的还是要死的。”
贾充咬了咬牙道:“要死的。”
成济闻言竟不假思索拍马冲到曹髦面前,曹髦剑指成济怒吼道:“匹夫,安敢无礼!”
成济不答话用长矛刺向曹髦,长矛穿透了后背,曹髦口吐鲜血从辇车上摔了下来当场毙命,众皆哗然。
司马昭得知皇帝已死,故作大惊,跪在地上痛哭不已,演绎了一出因悲伤过度而晕厥倒地的戏码。
龙御归天,太极殿内的帷幔已全部换成了白色,众人皆全身缟素。
司马昭在殿内来回踱步道:“事已至此,该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啊。”
钟会眼珠一转说道:“陛下无德,太后欲废帝已久。此次陛下听信奸人之言要杀太后和大将军,不想被人误杀,还是早日让陛下入土为安吧。”
司马昭说道:“士季言之有理。”
一旁的陈泰说道:“大将军,要想堵住天下人之口,恐怕只有杀了贾充以谢天下。”
司马昭双眉紧锁,他思索良久后正色道:“成济弑君罪大恶极,将其千刀万剐,诛灭三族。”
可叹成济本想攀高结贵却成了替罪羊落得家破人亡、骂名千载的下场。
甘露五年(公元260年)五月,司马昭与众臣商议立常道乡公曹奂为帝,同年六月初二曹奂继皇帝位,改年号为景元。
脚下的土地坚实,头顶的日月恒长,人们将那些日复一日的风景都看倦了以后就会忘记人有旦夕祸福,就会忘记那些日日在眼前的人竟是会死去的。
阮籍在梨树下与山涛下棋,阳光明媚、清风徐来、闲云舒卷,是那样好的天气,是那样寻常的日子!
阮籍落下一子道:“巨源兄,今日连输你两局,这局我可是非赢不可。”
山涛笑道:“嗣宗成日和伯伦在一起纵饮,这棋艺可生疏了不少啊。”
阮籍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偶然输给你罢了。”
正在这个时候阮籍的家仆急色匆匆而来,他一进院门便扑跪在地。不待阮籍询问,那家仆便哭诉道;“二爷不好了,老夫人她谢世了!”
山涛闻言夹着棋子的手僵在半空,他看着阮籍一时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安慰自己的好友。
阮籍仿佛是没有听懂来人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呆在那里一动不动。
起风了,梨树叶哗哗作响,花瓣零落如雨簌簌地落下来,当雪白的花瓣落地的时候阮籍的眼睛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如同盲人一般。
阮籍木木地说道:“巨源兄,胜负还未决,该你了。”
山涛已觉鼻子有酸涩之感,但是他极力地克制着,他怕自己的眼泪震碎阮籍那层脆弱的外壳。
山涛将棋子落盘,那棋子和棋盘撞击出的声音竟震耳欲聋。
阮籍似乎是在全神贯注地下棋,他看起来是那样的专注仿佛身外无物,但是他渐渐感觉到体内排山倒海而来的情绪猛烈地一下下地撞击着他的心。
阮籍将棋子推乱道:“罢了,败局已定。巨源兄,改日再下吧,告辞了。”
山涛看着阮籍颓丧离开的背影拱手说道:“嗣宗,节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