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晴好,晨风习习,柳条儿随风起舞,燕子在屋檐下呢喃。东平太守府衙内柳树下阮籍正坐在藤椅上喝酒。他仰头看着天边团团簇簇的白云,那情状竟如连绵不绝的雪山一般。他想,看似亘古不变的苍穹哪怕在一天之内都是气象万千的啊。
正在阮籍出神时孙礼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他还未站定便抬手作揖兴奋地说道:“太守,我们清湖草的款项拨下来了!您可真是神通广大,微臣在东平当主簿这么多年还没有一次见朝廷拨款这么痛快的,这都是太守您的功劳啊!”
阮籍放下酒壶从孙礼手中接过那拨款的批文细细观看,他自然知道朝廷办事效率如此之快不是因为东平湖有多么重要,而是因为这批文是由大将军府出的。阮籍心想,子上,我现在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你是忠还是奸,是善还是恶呢?
阮籍把批文递给孔礼道:“既然拨款下来了,就准备着手组织人员清淤泥挖湖草吧。”
孙礼道:“是,太守,我这就去各部安排。”
太守府衙内的官员办公是一人一间屋子,所办理的事情虽不大,但也要各部门协作安排。
阮籍看着孙礼在各个房间内跑进跑出,每进一间屋子都要先同里面的官员寒暄半天再述公务,整个过程繁琐不堪。
阮籍灵机一动喊道:“来人!”
听到太守喊人,府衙内的衙役纷纷小跑聚集过来听差:“大人。”
阮籍复又提高声音喊道:“户曹、田曹、水曹、仓曹……诸曹们请出来说话!”
话音一落,只见各部紧闭的大门次第打开,官员们纷纷跑出来垂首听命。
孙礼小跑上前道:“太守唤众人出来所为何事啊?”
阮籍看着面前的那一个个房间说道:“孙主簿,我决定把这些隔墙全部拆掉,你意下如何啊?”
孙礼大惊失色道:“太守,您要将府衙给拆了?万万使不得啊太守!”
阮籍哭笑不得说道:“我拆府衙做什么!孙主簿,我是说把这些房间的隔墙拆掉。你看这种框架结构的房屋,墙倒屋不塌,把隔墙一拆屋子不是一下就通透敞亮了吗。这样既方便大家沟通又便于相互监督,如此还能杜绝官员收受贿赂,岂不是一举多得吗!”
孙礼想了一下说道:“可行可行!”
阮籍说道:“既然可行,还不快派人拆墙。”
孙礼道:“是,太守,微臣这就去办。”
阮籍复又回到柳树下的藤椅上喝酒,看着众人搬东西的搬东西拿工具的拿工具忙得不亦乐乎。
清晨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与此同时人的**便也同着旭日一般升腾了起来。
关内侯钟会焦急地朝大将军府走去,像发现猎物的猎犬一般急于带着它的主人去发动一场血腥的围猎。当他急色匆匆地准备踏入王朝的权力中枢的门槛时冷不丁地撞上了同样心事重重的大将军司马贾充。在追逐名利的这条道路上,果然是拥挤异常啊。
钟会整了整衣冠作揖道:“公闾兄早啊。”
贾充施礼笑道:“原来是士季啊,士季一大早来大将军府可是有要事禀告啊?”
钟会看着贾充的眼睛说道:“以在下愚见,公闾兄所察之事与在下所禀之事应该是一样的吧。”
话毕二人相视而笑,相携入府。
司马昭正在院中打拳,以前还有司马师同他一起切磋可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要一个人走完那条父兄穷其一生都没有走完的路。
这时一仆从趋步向前禀告道:“大将军,关内侯钟会、大将军司马贾充求见。”
司马昭缓缓收了拳式道:“让他们在前厅等候吧,我更衣便来。”
仆从领命退下。
钟会与贾充在前厅中喝茶,见司马昭走了进来二人忙起身施礼道:“大将军。”
司马昭坐定后示意二人坐下:“二位相约而来,所为何事啊?”
钟会开口说道:“大将军,微臣昨晚接到淮南的线报,镇东将军诸葛诞在寿春轻财好施、笼络人心,更可疑的是他散尽家财蓄养了数千死士,他如此行径恐有不臣之心啊。”
司马昭眉头微蹙:“淮南,又是淮南。”
贾充接过话头道:“大将军,微臣此前为试探诸葛诞的心意特意去寿春拜访过他,他说不论任何人试图动摇大魏的江山他都会以死相拼。”
司马昭冷笑道:“好个大魏忠臣。诸葛诞反心昭然若揭,依二位看我们该如何应对啊。”
钟会说道:“大将军,诸葛诞既然已有反心,那么我们不如索性就逼反他。”
贾充开口说道:“士季言之有理。那诸葛诞的根基都在淮南,如今我们若召他回京他是决计不会来的。他现在起兵的话为祸尚小,如若放任他在淮南坐大后果不堪设想啊。以微臣之见不如现在就召他进京。”
司马昭略想了一下道:“二位言之有理,明日我便奏明陛下召诸葛诞回京。”
五月正是湖草疯长的季节,东平湖上沿湖岸线一带的湖面上泊着数不清的小渔船。船上的渔民正在卖力地挖淤泥、清湖草,汗水打湿了他们的衣服,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藏不住的喜悦,他们喊着劳动号子和唱着民歌一个个干得热火朝天的。只要能让日子过得好一点,老百姓是最不怕出气力的。
看着这和谐的画面,阮籍的心里先是觉得欣慰后又陷入纠结和痛苦之中。他本不欲做司马氏的忠臣,可是他的良知又不允许他袖手旁观。
他喃喃自语道:“我是不是做得太多了。做个尸位素餐的官儿原来有这么难!也许我是该回去了吧。”
阮籍满脸落寞地走回太守府衙,当他从房间取出酒壶准备离开的时候迎面撞上了孙礼。
孙礼满脸堆笑作揖道:“太守,您这是准备去哪儿?”
阮籍道:“回洛阳。”
孙礼不解道:“回洛阳?太守,您说笑呢吧。您来这东平郡任职还不足半月回洛阳做什么?”
阮籍道:“孙主簿不必多问了,我就是要回洛阳。在此别过吧,保重!”
阮籍去牵了他的毛驴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在原地目瞪口呆的孙礼。他虽然无法理解这个言行乖张的太守,但他隐隐觉得他是个很不一样的志趣非凡的人。
寿春城内诸葛诞正在置酒款待自己的亲兵,酒过三巡众人已略有醉意。
正在酒酣耳热之际门外突然次第传来一声声:“圣旨到!”的呼呵之声。诸葛诞和众人忙慌乱地跪在地上准备接旨。
只见一名内侍官在几名侍卫的护卫下趾高气昂地走了进来,他在诸葛诞面前站定打开黄绫抑扬顿挫地高喊道:“镇东将军诸葛诞忠勇无双、才智过人、恪尽职守,孤感卿之才特加封为司空,即日起回京复命,扬州刺史乐綝暂行将军事,钦此。”
宣读完毕,内侍官将圣旨递给诸葛诞,诸葛诞叩头接旨:“臣领旨。”
宣旨的内侍官走后众将士还跪在地上面面相觑,这圣旨来得太突然了,他们一时间还无法理解镇东将军怎么突然间就变成了司空,而他们突然间就变成了扬州刺史乐綝的部下。
诸葛诞站起来在屋内来回踱步,他明白朝廷这是明升暗降,他如果回到京师势必要在司马昭的卵翼下终老一生,甚至极有可能身首异处,他绝不能坐以待毙!
诸葛诞看着自己眼前的众将士说道:“诸位,我诸葛诞就算做三公也只能在征南大将军王昶之后,如今就给我三公的高位一定有诈。让我现在就将兵权交给乐綝,我看这必定是乐綝的诡计!”
屋内的众将士都是诸葛诞的亲兵,再加上酒精作祟血气上涌众人纷纷附和道:“不能中了乐綝的诡计。”
“不能任人宰割啊将军!”
“我们去杀了乐綝!”
诸葛诞看火候已到遂拔出剑架上的宝剑喊道:“除奸邪、斩小人,诸将随我出战!”
诸葛诞带着这些亲兵,又召集了自己的数千死士,浩浩荡荡地向扬州城进发。
扬州刺史乐綝得到消息后大骂道:“诸葛匹夫是疯了不成。快,下令关城门!”
命令一下,几名亲卫跃马扬鞭穿过喧闹的街市去传令。
“关城门!”
随着传令兵的呼喊,扬州城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几乎同时关闭,扬州城内外的百姓皆人心惶惶。
诸葛诞带兵气势汹汹地来到东门下,大有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之势,这小小的城门又怎么能挡得住他呢?
随着诸葛诞一声令下,死士们开始攻城,他们爬上城墙斩杀守城兵士并四处放火,不一会儿城门就被攻破了。
诸葛诞带兵冲入扬州城因风放火焚烧府库,乐綝在一片混乱中被杀。
杀红了眼的诸葛诞割下了乐綝的头并写下奏章:乐綝图谋不轨被臣诛杀,若朝廷信任臣臣还是魏臣,如若朝廷不信任臣臣即是吴臣。
诸葛诞随即命人将奏章和乐綝的人头一并送往朝廷。
一旁的副将朱成说道:“将军,开弓没有回头箭,那司马昭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诸葛诞说道:“我知道,这道奏折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而已,一场恶战是在所难免了。”
朱成问道:“那将军打算如何御敌。”
诸葛诞说道:“毌丘俭以一州之力对抗朝廷精锐是取败之道,我们必须要争取外援。”
朱成道:“向东吴求援?”
诸葛诞道:“为了争取到东吴的信任,让长史吴纲带着吾儿诸葛靓去吴国为质吧。只要东吴肯发兵,我愿意带着整个淮南地区向吴称臣。”
朱成叹道:“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
诸葛诞正色道:“传我将令,将淮南、淮北的屯田军,乐綝手下的扬州军全部集结到寿春城内,在城中囤积一年的军粮,做好固守寿春的准备。”
诸将领命而去,朱成面露忧色问道:“将军何以知道一年之内魏军必退。”
诸葛诞踱步到门口抬头望着朗朗青天说道:“一个好的将领不仅要善于用兵,还要善用地利、天时。本将军在淮南经营多年,对这片土地上的气候、地理太熟悉了。每年一到夏秋雨季淮水就会泛滥,将寿春周边的村镇全部淹没。大雨抵得上千军万马足以冲垮城外魏军的营垒和围墙。等到雨季一过,魏军斗志消磨殆尽之时就是我们突围脱困之时。”
朱成道:“将军思虑周全,若如此,我军无忧矣。”
朝堂之上暗流涌动,边境战火不息,淮南战事一触即发,在这严峻的形势之下竹林泉庄园可能是大魏最后一块乐土了吧。这里依然是大片大片令人神清气爽的绿色,粘稠鲜红的血液还未曾溅到竹叶之上,然而那令人不安的血腥味儿已经随着风丝丝缕缕地飘了过来,只是醉眼惺忪的文人们还不曾察觉。
斗指东南,维为立夏,万物至此皆长大。每年到了立夏这日几个好友皆会在嵇康的竹林泉庄园之中饮立夏茶。今年也不例外,阮籍、山涛、阮咸、向秀,刘伶、王戎早已不请自来地聚在了庄园之中。
众人分宾主坐定后嵇康说道:“立夏看夏,立秋看秋,今日凉风习习、天青欲雨,看来会是五谷丰登之年了。”
山涛说道:“百姓所求不过是身上衣衫口中食,但愿今年风调雨顺吧。”
阮籍摇着折扇说道:“巨源兄最是能体察民生疾苦,不愧是百姓的父母官啊。”
山涛笑道:“阮太守在东平的作为才算得上是体察民生疾苦。洛阳城可都传遍了,阮太守十日之间治湖水、清风化,才略过人、神通广大啊。”
阮籍看嵇康面露不悦之色说道:“什么太守,我已经腻味了,不如回来品叔夜的一盏茶。”
嵇康道:“我这一盏清茶可留不住你们这些利禄之辈。”
阮籍笑道:“哈哈哈,叔夜这张嘴向来不饶人的。你这茶今日我还非吃不可了,除非你轰我出去。”
一旁的刘伶说道:“叔夜,我不饮茶只饮酒,我就以酒代茶吧。”
刘伶话音刚落,众人一片哄笑之声。
阮咸说道:“世人多以茶代酒,唯有伯伦以酒代茶,依我看伯伦才是天下第一脱俗之人。”
王戎接过话头道:“仲容能够听音定律,堪称神解!上次仲容在王默的宴会上说他谱的新曲,音调高而悲,那王默当时大不服气,后来你们猜怎么着?他将自己用的律尺同周尺一比果然短了一黍粒的长度!我对仲容只有顶礼膜拜的份了!”
嵇康笑道:“你们呀,都太吵了,我最喜欢子期沉静平和,我这第一盏茶可是要给子期的。”
向秀笑道:“荣幸之至!”话毕遂上前帮嵇康一同煮茶。
嵇康将炙烤后的茶饼放在陶罐中捣碎,向秀往进加入葱、姜、橘皮等调味料,待茶和调料一同碾碎后嵇康将其倒入沸水中熬煮,沁人心脾的茶香瞬间盈满了整个屋子。
煮茶的空隙嵇康命人抬上了一架四扇软屏风。那屏风木框包锦十分精美,只是屏心还是素白一片。
嵇康说道:“我这茶可不白与你们吃!近日新制了屏风还未施丹青,诸位中善画者留下墨宝吧。”
阮籍笑道:“你们看他越发小家子气了!吃他口茶倒比吃浚冲的茶还要难呢!”众人皆知王戎素来小气哄笑一堂。
王戎面红耳赤道:“嗣宗兄无端扯上我做什么,好没意思。”
嵇康看着窗外幽深的竹影遂提笔在屏心上画出数杆墨竹,其笔法劲健飘逸,谨严有致又不失潇洒之态,众人赞叹不已。
阮籍吃下一碗茶后笑道:“吃人嘴短不得不献丑了!”遂站起身来在另一扇屏心上作画。片刻之间似有扑鼻梅香的梅花跃然而出,众人叹服。
随后山涛所画之菊、阮咸所画之兰都刻画入微、清新秀逸。
在众人欣赏这簇新的屏风时,向秀不禁感叹这四人所画之物竟暗合了他们各自的性格!阮籍作梅,凌寒而开;阮咸作兰,清新淡泊;嵇康作竹,坚韧不屈;山涛作菊,温厚宽和,向秀深以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