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阳光浮在碧绿的湖面上,穿梭在跳动的树叶之间,它抚摸着每一寸山河填满草地上的沟壑。整个世界金光闪闪的,在喧嚣的蝉鸣的包裹中显得余韵悠长。这样平静得有些乏味的午后仿佛没有时光的流逝,仿佛会永久地热烈下去。
嵇康挂着个中散大夫的虚衔,终日只沉迷于打铁、铸剑。
剑成之日,嵇康邀了一众好友在湖边小酌庆贺。那宝剑的剑柄和剑鞘满是祥云的暗纹,顺着纹路镶嵌了青绿的宝石,做工考究精美异常。
长剑出鞘,剑气如霜,众人惊叹于嵇康炉火纯青的铸剑之术。果然麒麟之才做任何事情都出乎其类拔乎其萃。
阮籍是爱剑的,他抱着那剑爱不释手:“叔夜,给这剑起个名字才好。”
嵇康略想了一下道:“曼舞。”
山涛说道:“美人如玉,剑气如虹。‘曼舞’二字是否太过阴柔了些?”
嵇康喝了一口酒道:“此剑既不能够开天辟地、降龙伏虎,又不能上阵杀敌、斩尽国贼,不过陪我吟风弄月、附庸风雅而已。‘曼舞’二字刚刚好。”
嵇康此话一出气氛变得凝重,大家默默喝酒而已。
阮籍将一朵野花插在鬓角笑道:“也好,明日开始我就着钗裙、施粉黛,艳动洛阳城,哈哈哈……”
山涛笑道:“休要如此。至亲好友何辜,洛阳百姓何辜啊!”
嵇康近日情绪不佳自知语失说道:“爱憎不栖于情,忧喜不留于意,做不到泊然无感,体气和平,实是我的修养不够。”
阮籍道:“非也。玄云无定体,应龙不常仪,灵变神化者,非局气所能察矣。”
向秀道:“叔夜若修为不够,那我等岂不是土鸡瓦犬之流。清虚静泰,少私寡欲,旷然无忧患,寂然无私虑,守之以一,非圣贤难为之矣。以至于绝五谷,去滋味,寡**,抑富贵,吾未之敢同也。”
嵇康叹道:“名利不灭,此一难也;喜怒不除,此二难也;声色不去,此三难也;滋味不绝,此四难也;神虑消散,此五难也。五者无于胸中,则信顺日霁,道德日全。”
山涛道:“又何须日全,万事求全无所乐,花未全开月未圆。我还是更欣赏那个‘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的嵇叔夜。”
正在他们论道之时,阮咸和王戎已经钓上了几尾大鱼。
阮咸抓着一条手臂长的青鱼跑了过来,那鱼摇头摆尾的在他手里挣扎有趣极了。
阮咸道:“伯伦,还醉着还是醒着?起来生火烤鱼,咱们今天可要大啖腥膻、大饱口福了。”
阮籍看着阮咸的样子忽然想起了多年前在水稻田里,小阮也是这么欢天喜地地抓稻花鱼。不知不觉他已经是有自己思想的大人了。他的思绪又回到了那片稻田,他又想起了童年挚友司马昭,可是如今他们却是渐行渐远渐无书。
刘伶摇摇晃晃地从草地上爬起来道:“我没醉,我还能喝……”
众人笑道:“指望伯伦这烤鱼怕是吃不上了,咱们分头行动。”
阮籍和嵇康去捡木柴,山涛和向秀负责生火,阮咸和王戎处理青鱼忙得不亦乐乎。
火生好后七人围着火堆烤鱼,不一会儿便有阵阵香味儿溢出。
阮咸迫不及待地用嘴去啃被烫得龇牙咧嘴,他略带尴尬地笑道:“果然是欲速则不达。”众人哄笑。
他们慕天席地在火堆边吃烤鱼、饮酒、高谈阔论好不畅快,这正是这群名士所缺少的烟火气。
阮籍看到嵇康那俊俏的脸上蹭了块烟黑色说道:“叔夜,你脸上有黑我帮你擦一下。”说着手却偷偷在地上蹭了几下,两手把嵇康抹成了大花脸。
当嵇康意识到阮籍的恶趣味时,阮籍已经跑开了:“好你个阮嗣宗,你给我等着,等我告诉伯母去!”
山涛笑着用丝绢帮嵇康擦去脸上的污渍。
夏日的天气说变就变,一阵风裹着沙石将火堆吹灭,厚厚的云层从四面聚集在一起逐渐变成了深灰色。
王戎用袖子掩面说道:“要下雨了,咱们到西面的凉亭去避一下吧。”
阮咸兴致正浓:“你们自去避雨吧,我在这湖边饮酒、听雨岂不是一大乐事,哈哈哈……”
话毕阮咸抱起秦琵琶坐在湖畔自顾自地弹奏起来,那清冽的琵琶声伴着风云之声更加激越慷慨。
阮咸平日里不修边幅、土木形骸,但只要怀抱着秦琵琶就变成了翩翩贵公子。音乐是他的战袍,是他的铠甲。
顷刻之间大雨如注,嵇、阮、山等人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王戎用袖子遮雨跑了两步复又回来:“哎,舍命陪君子吧!”
茫茫天地间仿佛是挂上了一面雨帘,雨点打在湖面上激起无数绿色的水珠似大珠小珠落玉盘。
阮籍从嵇康的佩剑之中拔出剑来舞剑,这铺天盖地的大雨唤起了他曾经的万丈豪情,他的剑舞得依然翩若惊鸿:“炎光延万里。洪川荡湍濑。弯弓挂扶桑。长剑倚天外。泰山成砥砺。黄河为裳带。视彼庄周子。荣枯何足赖。捐身弃中野。乌鸢作患害。岂若雄杰士。功名从此大……”
又是一个阳光极好的夏日午后,刘伶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饮酒纳凉。
刘伶看着小院里的花开得姹紫嫣红,草木绿意欣然,甚至于蜜蜂、蝴蝶,蚂蚁在这灼灼日光的照耀下都是那样的和谐、舒展、精美。
相较之下,他发现这小院中最为丑陋的便是自己了。在这个男子也要敷粉的时代,他十分清楚自己矮小、黝黑,比例不协调,看起来形容猥琐。
他想人的丑陋比藤上、树上的歪瓜裂枣可要难以接受的多了。而他自己便是丑陋到似乎应该在阳光下自惭形秽的人。
那么他应该怎么做呢?用华丽的衣裳把自己像蚕蛹一样包裹起来?苦练仪态行步顾影练就一种风度?用香粉胭脂不停地在脸上调色?
刘伶苦笑着摇头。把自己收缩、挤压在一个壳里去迎合别人的审美,还有比这更猥的事情吗?
他刘伶胸怀坦荡心中有浩然之气,他**裸地从大自然中来,最终也将**裸地回归到大自然中去。他本就和万物融合为一,他本就是自然,他必须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地站在这阳光里,如同一朵花一棵树那样舒展而欢欣。
想到这里,刘伶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件地脱了下来,直到□□。他大口大口地喝着酒,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和自由。
正在刘伶与天地共生与万物合一,与道冥合与天地精神往来之时,他的妻弟引着几个同村的人推门而入。
刘伶面对这些不速之客显得从容不迫,丝毫没有因**身体而感到一丝不妥,仿佛这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反倒是那几个不速之客嗔目结舌大为惊异。
他们中有人羞急而退,有人嗤之以鼻,有人冷嘲热讽道:“这便是当今名士,原来是不知礼义廉耻之徒罢了。”有人则好心相劝:“伯伦,快把衣服穿上吧,你受人尊敬理应以身作则成为士子的榜样才好。”
刘伶喝了几口酒后说道:“我还没有怪罪汝等无理,汝等俗人倒编排起我的不是来了。”
众人惊讶地问道:“无礼的是我们不成?”
刘伶笑道:“自然是汝等无礼,我以天地为屋宇,以房屋为衣裤。你们未经允许就跑到我的裤子里来难道是疯了不成。”
众人摇头叹息而退,都以为刘伶是酒后无德,待他清醒之后必会羞愧难当。
这面刘伶的妻弟却跑到后院之中和姐姐添油加醋地告状。刘伶的妻子孙氏闻言不禁火冒三丈怒气冲冲地跑出来找刘伶兴师问罪。
刘伶见妻子满脸怒色而来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遂把衣服穿了起来。
孙氏夺过刘伶的酒壶重重地摔在地上,那酒壶啪的一声摔得粉碎。
孙氏哭诉道:“夫君,你只知昼夜饮酒,从不关心家里的事情,长此以往你的身体也吃不消啊。为了你自己的身子也为了这个家,就把酒戒了吧!”
刘伶起身去看那酒壶的碎片,将残片中蓄的最后一口酒倒入口中。
他咂着嘴把孙氏按在摇椅上诚恳地说道:“夫人,你说得很对,我也想戒酒,奈何我这个人自制力太差总是半途而废。这样吧,你去准备一些酒肉、香炉等物,我要向老天发誓把酒戒掉。”
孙氏破涕为笑道:“此话当真?”
刘伶道:“真,比真金还真!”
孙氏将酒肉摆上供桌,奉上三柱高香。
刘伶一本正经地跪在地上,只见他双手合十说道:“天生刘伶,以酒为名,一饮一斛,五斗解酲,妇儿之言,慎不可听!”说罢便站起来大碗酒大块肉地吃喝起来,一旁的妻子目瞪口呆哭笑不得。
大快朵颐之后,刘伶来到书桌旁拿起毛笔蘸饱浓墨,他在墙壁上写道:有大人先生者,以天地为一朝,万朝为须臾,日月为扃牖,八荒为庭衢。行无辙迹,居无室庐,暮天席地,纵意所如……
此篇《酒德颂》文字如瀑布奔川、长河入海,有一泻千里之势实为传世之佳作。
刘伶一挥而就后眯着眼看了半晌,他自觉十分满意无一字需要更改,遂丢下笔去内室沉沉睡去。
刘伶之爱酒可谓是“酒癖”了,但不疯魔不成活,无癖之人又怎能称为名士呢。
司马师执政之初励精图治、精兵简政、广纳各方贤才,使曹魏出现一派新政的新气象。然而这不过是他稳定政局的权宜之计罢了,他和司马懿一样有着鹰一般的眼睛,躲在暗处时时窥探着朝野内外那些对司马氏有异心之人,一旦找到合适的时机,他便会毫不留情地把他们揪出来砍下他们的头颅。
大将军府内,司马师坐于上首处和司马昭、钟会议事。
钟会看着司马师说道:“大将军,我在东吴安插的探子早上来报,诸葛恪死了。”
司马昭惊讶地问道:“诸葛恪虽说吃了败仗,但自孙权死后他掌东吴的军政大权,怎么突然就死了?”
钟会答道:“诸葛恪发动二十万军兵犯我大魏无功而返伤亡惨重致使民怨沸腾,老臣孙峻趁势夺权在吴主孙亮的宫中设计将其杀害。”
司马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诸葛恪志大才疏、刚愎自用早晚会有这么一天。这次新城之战姜维和诸葛恪同时犯我疆土,使我大魏陷于两面作战的境地,幸而采用了虞松的策略东线取守势,西线攻其不备才得以退敌。东吴和西蜀始终是我大魏的心腹之患。”
司马昭说道:“兄长不必忧心,只要时机合适,灭蜀平吴我们志在必得。”
司马师点了点头复又问道:“最近陛下在忙些什么,和哪些人来往密切?”
曹芳如今已经二十三岁了,虽然还是贪玩但是已经是一个标准的成年人了,想到这里司马师总是浑身不自在。
钟会说道:“回大将军的话,中书令李丰近日常常和陛下密谈,宫中的眼线都探听不出陛下和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司马师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寒光:“李丰,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