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猎离宫的提议,似乎是曹宇提出来的,为的就是让曹叡散散心,排遣丧子之痛。皇后小产这件事对他打击很大,我本以为他不会叫我。能够进入范围如此之小的随行名单,我既高兴也有点惭愧。
他想着叫我陪他,而我想的却是如何说服他让我去打仗。我只好说服自己,天下不平定,我终究没办法安心沉醉在温柔乡,坐看司马懿建功立业。
除了钦点名单,口谕还说我们可以自行选择带一到两名随从,不必带私兵。我决定带上陈庆和杜敏。杜敏兴奋得两个晚上都没睡着。他觉得上次我带他参加司马师组织的名流聚会已经是受宠若惊的顶点,怎么也想不到我会带着他伴驾去打猎。
当然,我带杜敏有我的考虑,我需要他为我和陈庆打掩护。他年轻活泼,又天真烂漫,很容易吸引别人的注意力,方便陈庆暗中做事。
杜敏对我的崇拜之情,随着这次洛阳之行,已经巩固到无以复加的程度,也算是达成了我的另一个目的。等回到永安,不用我吩咐,他也一定会添油加醋跟他父亲讲述在洛阳的种种经历,让杜家对我的忠诚彻底稳固下来。我的影响力就能顺利渗透进永安商界,有利于迅速消化永安的战果,使之成为将来伐蜀的前站基地。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考虑问题,似乎已经不再单纯从感情角度出发了。
几天后,曹叡轻车简从,只带了一队五百人的禁军,带着曹宇、何晏、曹爽、夏侯霸和我,乘坐最朴素的车驾,在清晨低调地离开了洛阳城。除了尚书省和中书省的官员,几乎没人知道皇帝出宫了。就连随身服侍的人,也只带了包括柳奂在内的几个内侍,尽量将一切压缩在最小范围。
邙山脚下的行猎离宫规模不大,从汉朝的时候就有,曾经荒废多年,后来曹丕命人重新修整了一番,再次启用。我们走了两个时辰,清晨出发,差不多中午的时候到达,行宫留守的禁军和内侍、宫女已经等着迎驾,等候了多时。
骑着马跟我并肩走在一起的曹爽笑了声,低声对我说:“这行宫的宫女,姿色就是不行!”
我笑笑,轻声回答:“被打发到行宫来的,肯定都是年老色衰、不讨喜的。”
曹爽已经放下了曹洇的事,跟我也已冰释前嫌,各自都放下了年少气盛时的意气之争。而且在这几年里,他迅速展现出了花花公子的本质,除了正房妻子之外,家里买了不少美姬,日子过得十分滋润,一点都不像是曹真的长子。
安顿下来之后,众人各自休息。我的住处被分配在最靠近曹叡寝殿的房间,柳奂带我过去时用心照不宣的眼神看了看我。我心领神会,给陈庆使了个眼色,让他在门外守着,拉着柳奂的衣袖将一包上好的南海珍珠塞给了他。
“一点心意,柳总管不要放在心上。平时在城里,难得有机会跟总管相见,不方便。”
柳奂不动声色地将珠子收进袖口,躬身行了个礼:“夏侯中郎将实在客气,杂家受宠若惊。中郎将和杂家的心思是一样的,尽心辅佐陛下、让陛下高兴,都是本分。中郎将本不用如此破费。”
确实破费了不少。即便是从江南买入,南珠也是非常贵重的东西。我给了柳奂足足十颗,堪称一笔巨款。不过我现在倒也不缺钱。除了曹叡的赏赐,我自己在江陵的经营,地方商人赠送的礼物或者说是贿赂,都能给我带来不菲的收入。光是这次带杜敏进京,杜家就给了我远超十颗南珠的赠礼。
我笑道:“难得进京一次,总要准备些拿得出手的东西。总管将陛下服侍好,便是大魏之福了!”
“不知这次行猎,中郎将还有什么用得上杂家的地方?”
“要说有呢,确实是有。”我轻声说,“陛下有什么计划,麻烦总管提前告知一声,我好有个准备。”
“行猎的计划自然会提前知会各位……”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改口道:“杂家知道了。”
他当然明白,我要的不是通知到我们的行猎安排,而是曹叡的私人计划。他知道我有事想做,需要知道曹叡的动向。我终于还是迈出了成为权臣的那一步——在皇帝身边安插耳目。
送走了柳奂,我心中五味杂陈,对自己的做法感到有些不齿。到底这人可不可信,我也不太有把握。而且他如果能接受我的贿赂,难道就不会接受其他人的吗?他对曹叡的忠心,有没有他自己说的那么可靠呢?
我暗暗发誓只要能够成功说服曹叡支持我伐蜀,我以后再也不会用坑蒙拐骗的手法去诓他!就这一次。真的就这一次!
午饭是各自吃的,到下午休息够了,曹叡把我们都叫了过去,准备了点心和茶水,让我们陪他品茶闲聊、吟诗作赋、抚琴歌舞,热闹了整个下午。其实我知道曹叡和他父亲曹丕不同,对打猎这件事兴趣不大。之所以同意曹宇的提议,大概就是想离开皇宫散散心,至于出来干什么并不重要。
夜深人静,快到亥时了,我都准备躺下了,柳奂亲自来叫我。我赶忙爬起来披上外衣。他悄声对我说:“皇上心情不好,将军待会好好哄一哄。”
我点点头,轻声问:“皇上怎么了?下午不还挺高兴的?”
“还不是想起了夭折腹中的皇嗣?”柳奂轻叹。
我顿时心中黯然。这件事,大概是我唯一无能为力的。
去了寝殿,曹叡正在独酌,一杯接一杯地喝。抬眼看我时,那双眼中已经醉意朦胧,带着落雨桃花。
“朕本来不想叫你……”
他喃喃自语似地,展露出一个哀伤的笑。
“可是独自一人,漫漫长夜,似乎更难熬……”
我心里很疼,也不行礼了,直接走到他身旁跪坐下来,将他揽在怀里。
“我陪你。你要喝酒也好,要说话也行,我陪着你。”
他靠在我肩上,手里的酒杯倒是不往嘴里送了,只是忽然间便开始落泪。我拿下他的酒杯放在一旁,让他用更舒服的姿势靠在我怀里。
“朕在其他人面前不能哭……在皇后面前也不能……”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你现在想哭,就稍微哭一会。我不劝你,也不拦你。”
我柔声用哄孩子的口吻哄他。他侧过身子把脸靠在我胸口,紧紧攥住我的衣襟。
“倘若朕不是皇帝,也不会这么担心子嗣的问题……”
“嗯……你别太担心了,真的。你还这么年轻,皇后也还年轻,一定会有皇子的!”
“叔权,朕记得你说过,你自从生病之后,便能略略感知未来之事?那你说,朕还会有皇子吗?”
我心中万般惆怅,违心地回答:“会!所以我才劝你不必着急。”
“真的?你不是在安慰朕?”
“欺君之罪,我可不敢。”
“那就好……那就好……”
他小声说着,哭泣渐渐止住。我心里却很不是滋味。我也心疼他的儿子未能出生便胎死腹中,为那个失去了胎儿的女性感到惋惜。可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与别的女人孕育子嗣,我的心情又有谁能理解呢?
我总算明白了司马懿那种“过来人”的眼神。他当时就知道我早晚有一天必须面对这种场面。爱上帝王,宿命如此。
“如果我能生,我也想给你生一个皇子,让你不必伤心难过。”我低声说。
他愣了一下,抬起头看着我,轻轻笑起来:“真的?你真愿意为朕孕育子嗣?”
我也有点愣。怎么还当真了呢?不过看到他总算有点笑意,让我觉得心情好了许多。
“别说一个,十个八个也愿意。可惜我不能生啊。”
他捂着嘴笑得更厉害了:“堂堂夏侯三公子、战功赫赫,竟然愿意为朕孕育子嗣……”
我搂紧了他:“我愿为你打江山,自然也愿意为你守江山。我希望你的江山能够代代传承,千秋永固。你不想吗?”
“……江山永固,只不过是帝王的心愿,有谁做得到?天命,是多么难以捉摸啊……”
他抓着我又问:“你说,我们大魏的江山,会延续到什么时候?你看得出吗?”
我苦笑:“你还真当我是算命先生啊?算命先生也没几个有本事能预测江山兴亡的,何况是我?”
“那你怎么敢劝我无须担心皇嗣问题?你确定不是在欺君?”
“肯定不是欺君。不信,你等等看?”
他想了想:“好像除了等待日后验证,也没别的法子……”
沉默片刻,他忽然开口,又给了我当头一棒:“叔权,朕把东乡公主许给你吧。你做朕的妹夫,可好?”
我脑子都懵了,整个身子都僵住了。他觉察到我的僵硬,直起身来问我:“怎么?你不愿意?”
“我能愿意吗?”我没好气地说,“我娶你了妹妹,再跟你……太荒唐了吧!?你要是不想再跟我这样下去就直说!没必要这么委婉!”
“朕不是这个意思……”他垂下眉眼,“朕也没想跟你断了……”
我本来很生气,看他这幅委屈的样子,又想起之前柳奂说他心情不好,便按捺着脾气央求他:“我知道我年纪不小,该成家了。可这是我的事,你们一个两个能别盯着不放吗?就让我清清静静地一个人,不行吗?”
“可是,我有后妃成群,你却孤单一人,这对你太不公平了……”
“我自己不觉得不公平就行。再说非要逼我娶妻,对那个被我娶回家的女子,不也很不公平吗?”
他盯着我看了一阵,叹了口气:“如果你能与我妹妹成婚,就真的变成了我的家人,再好不过了……”
我恍然大悟,对他这份心意也有几分感动。可是想到成婚不仅仅是成婚,成了夫妻就要履行一系列的义务,又觉得自己还是做不到。犹豫之中,他又问我:“你刚才说一个两个,还有谁跟你提起婚事的?”
“我家兄长。我这个老三始终未娶,老四、老六的婚事不好操办啊。”
我刻意隐瞒了曹植提议我娶曹休之女的事。曹叡听了,莞尔一笑。
“可不是?弟弟们的婚事在你这个兄长之前,于礼不合。不过,中护军既然知道你为何不娶,想必也不会执着于长幼顺序?”
我叹气:“兄长一直劝我不要以色侍君、当走正途……”
他笑:“那他肯定知道你深夜被召,是为了什么。现在就来侍奉朕吧。朕今夜饮酒过多,燥热得很,你可得好好伺候!”
我正儿八经地行了个礼:“臣遵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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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九十六、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