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入蜀的名单,我同样精挑细选。
我需要一个当地人,这个人必须能够为我提供有关当地的情报,熟悉当地做生意的流程和规则,这样路上遇到什么事才能提供足够的掩护。
没有人比杜敏更合适了。唯一的问题是他的父母愿不愿意放他参加这么危险的行动。
我反复琢磨是不是非要杜敏不可、如果是的话该怎么说服他的父母,这期间,杜家先找上了我。
杜敏他爹杜济,如今俨然以我的铁杆拥趸自居,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往我这边送,有什么风吹草动也会上杆子来告诉我。
那天晚上他先是差了管家来送请柬,请我去他府上吃饭。我跟他家来往多了,吃个饭不当回事,也就随随便便地去了。
饭确实是普普通通没什么特别,安排了惯例的歌舞弹唱,宾主尽欢。吃完饭后,杜济却把我请进书房,关上房门,郑重其事地说,他最近得到一些消息。
据他所说,他经商多年,在益州有一些交情笃深的朋友,互相之间会通通气、交换情报。
他最近得知,蜀中朝堂发生了一些变化,丞相诸葛亮班师之后,没过多久,忽然离开成都去了汉中。坊间传闻,丞相自请去职,“陛下”百般挽留,无奈丞相态度坚决、云云。
我听了,不置可否。这点我不难猜到。按照诸葛亮的性情,永安这么大的失利,他回去之后必然要搞这么一出。顺势去汉中,远离朝堂上的议论纷纷,自己图个清静,还能赚个好名声。接下来,诸葛亮应该会想办法找司马懿的麻烦,打个胜仗找补一些。
我故作深沉地点点头:“这倒是我未曾料想到的。诸葛这步以退为进,实在是妙着。这样一来,无论蜀主还是旁人,都无法指摘什么。”
我鼓励杜济:“杜公有心。不知杜公的这些朋友是否可靠?倘若本将军派人秘密入蜀,是否可以接应一二?”
杜济明显迟疑。我补充道:“也不需要做些什么。只要能顺利入城,安排住宿落脚。其余的,一概无需插手,也决不牵连。”
杜老爷子沉吟片刻,咬了咬后槽牙的样子,用气声对我说:“若是将军的吩咐,杜家绝无二话!将军一声令下,杜某即便亲自为将军走一趟,也不在话下。”
我笑笑:“杜公有这份心意,本将军十分欣慰。今日这些话,出了这道门,杜公便当作从未听过。若叫本将军听闻了什么风声,休怪我不给情面。”
杜济赶忙躬身行礼,连连保证。
老实说,看到一个比自己大二十多岁的年长者在自己面前点头哈腰毕恭毕敬地捧着自己,“权力”的滋味确实挺上头的。
有了这番铺垫,我将入蜀计划透露给杜敏、问他个人意愿的时候,心里已经有数,无论杜敏还是杜济,都拒绝不了我的邀请。
我邀请他们加入一个由我亲自领衔带队的秘密行动计划,即便这个计划充满了风险,他们也很难拒绝。
最后一个确定进入名单的人是黄权。
如果说我需要杜家、需要杜敏是为了一些旅行上的方便,黄权则可以为我提供办事方面的参考。虽然过去多年,他对成都印象仍在,也许还会有一些人脉什么的,更别提他的妻子和儿子都还留在成都。
而且,带黄权同行,是星寰给我的建议。
星寰没有阻拦我只身入蜀的疯狂想法,而是给我算了一卦。我默不作声地看着他起卦,屏住呼吸等候他的宣判,等来的是“大吉”的结论。
“将军尽管放手一搏,此行有贵人相助,诸事顺遂。带上杜敏、黄权,大有助益。”
星寰淡淡说着,我正安心,却听他话锋一转:“不过,将军若要冒险一搏,则有可能形势陡变,瞬息之间、生死难料。将军若遇到大事,不妨好好想想、仔细斟酌。”
我心里突突跳。我这趟入蜀,不就是为了冒险一搏吗?难道还能是太太平平去观光?不让我“放手一搏”的话,我还去干什么?
我问星寰具体是指什么事,他却不肯给我解释,只说到时便知道了。我也想问问他,此行能否顺利救出夏侯和,转念一想,他既然说了“诸事顺遂”,我也没必要再仔细追问,免得他不好回答。
卜算吉凶这事,本就要为彼此留一线分寸。
紧锣密鼓筹备阶段,忽然从京城传来消息,太皇太后驾崩了。
太皇太后、曹操的第二位正室,曹丕、曹彰、曹植他们的生母,曹叡的祖母,以六十九岁这个当代人的高龄去世了。
古时车马慢,消息传到我这边的时候,京城的丧礼都已经操持完毕了。我内心感慨,想着曹操时代的人物又少了一个。卞太后虽然在政治军事上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作为太皇太后依然是不可忽视的稳固存在。
如今她不在了,曹叡失去了亲祖母,后宫再没人能够制约郭太后了。
我为老太太的仙逝感到遗憾,也为曹叡的处境而心疼。国事家事私事,真是没有一处让他省心的。
我依照朝臣的礼数,上表致哀,多余的事情倒也没做。在我临出发前,曹植派人送来了私人书信。
曹植告诉我,他趁着进京奔丧的机会,亲手将我托付给他的丹药当面交给曹叡,包括我写给曹叡的密信。他宽慰我说,曹叡没有什么抵触的反应,看起来气色也还可以。
我知道曹叡肯定不愿意跟我倾诉求子不顺的事,也不愿意在我面前过多提及。除了上次皇后小产,他实在伤心难过,在我面前绷不住,后来有关这些事情,他就不怎么跟我说起。
我俩之间的关系,实在不适合谈论他的子嗣。倘若他能顺顺利利拥有健康的继承人,以后我们相处起来,应该也会更顺畅一些吧。
不管怎么说,太和四年七月十八,我终于“老夫聊发少年狂”,隐瞒了永安、江陵两城的军民百姓,带着总计八人的小队,离开永安,踏上了入蜀之路。
经过反复讨论,最终计划是通过陆路前往巴郡,和杜济在巴郡的旧友“接上头”,在对方的帮助下更换行头,做实“巴郡小商户”的人设。随后再从巴郡上船,走水路进入四川腹地、直入成都。
正如星寰所说,一路上都很顺利。杜家在巴郡的朋友很给力,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相信杜家的说法,反正是没有表露出任何的质疑,不遗余力地帮忙,甚至帮我们搞定了进入成都的通行证。
“通行证”这个东西,是时代的刚需。战争时代,叫得上名号的城市都需要进出的凭证。看似管理严格,一般来说也不算难搞。总有空子可以钻,总有人脉可以找。
但我们还需要一个证件,必须是有门路才能办理,就是能去成都做生意的凭证,蜀汉叫做“锦牌”。
有了这个锦牌,才能自称商人而不会招致疑问。永安的商户是没有这个东西的。因为他们还算是蜀汉子民的时候,成都那边并没有弄出这个证件来。
换句话说,这个证件的出现就是在失去永安之后,蜀汉方面为了防范间谍而弄出来的。永安人连见都没见过,只能在巴郡想办法。
在船上航行了十来天,眼见着距离成都越来越近,我的心情不能不说也少许紧张起来。在成都有什么等着我,能不能找到夏侯和将他顺利带回来,都是无法预知的。
“船速好像加快了。”杜敏说。
我站在窗边朝外面看了看,暮色更深,船行的速度确实快了不少,心中的担忧稍稍放下。
又过了一会,司马昭回来了,笑嘻嘻地跟我说:“马上要到渡口了。咱们准备宿夜吧。晚上吃啥?”
我也笑:“阿昭果然是饮食上最要紧。”
司马昭挠头:“走了这许多天,干粮都快吃完了。船家只会炖鱼,实在吃得有点厌了。”
我正想安抚他两句,筚红棘在他身后进来,冷硬地说:“船靠岸了,去猎些野物。同去么?”
司马昭两眼放光:“去!当然去!现在就去么?”
我赶忙阻拦:“要去哪里?别走远了,人生地不熟的。”
筚红棘目光坚毅,轻描淡写地说:“山里,没什么危险。肯定把他好好带回来。”
我看看已经兴奋得快要伸出舌头斯哈斯哈的司马昭,再看看筚红棘的淡定从容,心知我已经阻止不了他们了,只好叮嘱:“一个时辰之内,必须回来。”
两个人像是脱离了啰嗦班主任的小学生,拿上武器风卷残云般地走了。
我摇头、叹气。杜敏起身来到我身边,不无羡慕地说:“我也想跟他们一起。打猎一定很好玩吧?”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你在自己的赛道上好好努力就好,不用非要跟风自己不擅长的东西。”
杜敏似懂非懂。我微微叹气,转身出了船舱。
我还是对司马昭过于宽容。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白天里看起来生机勃勃的山林,此刻已经换了一副面孔,在夜色中显露狰狞,如同伺机而动的妖魔鬼怪。
早知道是这样,我不该放司马昭出去的。即便有筚红棘在,风险还是太高。
船已经停靠在渡口,船家和船工正在忙着下锚停船。我的亲兵和黄权眼见不需要再帮忙,都在船头站着,对着岸上的方向闲聊。
我走过去,几个人看着我。为了避免暴露身份,出门在外,我严禁他们在人前向我行礼。
黄权小声对我说:“方才,阿昭和筚兄弟上岸去了,公子可知晓?”
我点点头:“等着今晚加餐。不过,此处距离成都只有一天的水路了,说不定会有官差来巡逻检视,小心为上。”
黄权无声点头,朝着成都的方向看去,轻轻感叹一声:“想不到黄某有生之年,竟有重返锦官的一日。”
我无言,但我心里,同样也是这样想的。
作者写这篇文竟然也十年了,蜀地是什么样子作者早就忘了嘤嘤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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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一五七、夜宿渡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