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长江,凉意渐深。
一艘商船沿着长江水溯流而上。我戴着斗笠站在船头,看着两岸郁郁葱葱的山林逐渐被暮色笼罩,船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心里不免有点担忧。
太阳已经瞄不见影子,船家还没有停船下锚,怕不是错过了宿头。
正待差人去问一声,船舱里走出一个身形略胖的男人,看到我,笑着点了下头,随即前去向船家兴师问罪:“船家,眼见快要日落,怎的船还在走?不寻个宿头吗?”
船家忙不迭赔不是,果然如我们所猜测,今日水流有些湍急,船行费劲,尚未赶到预定宿夜的渡口。
我跟在胖男人身后,听了他们的说法,插言道:“还需多久才能到?”
船家看着我,小心回答:“不瞒老爷们,少说还得一个时辰。”
胖男人大惊:“那岂不是要行夜船了?此处水急道窄,保不准还有水贼什么的出没,不妥不妥。”
我也不愿意在陌生水域冒险走夜船。从永安沿长江逆流而上,水道比下游凶险许多,不是二十年老船家不敢走夜船。我看那船家也不像是有这个胆量和本领的。
我提议:“这样吧,让我手下几个伙计帮忙,加快速度,趁太阳完全落山之前,尽快赶到渡口。”
船家和胖男人听了都是一怔。船家先反应过来,忙道:“怎能让客人老爷们出力,万万是不可的。”
我摆了摆手:“别说废话。倘若无人帮忙,靠你的船工,能在日落前赶到渡口么?若是不能,便乖乖听我的。”
船工不敢接话,胖男人咬了咬牙:“我也叫伙计去帮忙……”
我微微一笑,拦住他:“周兄不必担心,交给小弟即可。”
我回到船舱,叫起坐在角落里的三名亲兵:“你们三个,跟着黄管家,去帮船家划船。务必提高船速,在完全天黑之前赶到前面的渡口。”
拉住黄权,我叮嘱:“商船夜行很不安全。有劳黄管家了。”
黄权点了下头,用管家的口吻招呼三个亲兵,冷不防司马昭嗖地一下蹿起来跟上去:“我也一道,多个人手多份力!”
我一愣神的功夫,筚红棘一言不发也跟上了司马昭。我的目光只来得及跟上两人的背影,摇了摇头,扭头对上杜敏进退两难坐立不安的身影。
“那我也……”
我摆摆手阻止他:“你就不必了。你哪有他们那个体力?老实在这看着行李吧。”
杜敏“哦”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又坐了回去。
过了中元,我的“入蜀计划”终于筹备完毕。在星寰算出的良辰吉日,我带筚红棘、司马昭、黄权、杜敏、还有三名亲兵,装扮成一伙入蜀做生意的商贩,从永安城秘密出发。
这支队伍里,我虽然是核心,但“角色”却是以杜敏为中心的。我们的人设是巴郡小商户,杜敏是商户家的小少爷,我是他的“义兄”,黄权扮演管家,司马昭和筚红棘担任护卫,我的三个亲兵则是随从。
这个剧本让司马昭大感新鲜,却让杜敏诚惶诚恐。他在我面前还能自在一些,想想要把司马公子当作“护卫”使唤,借他两个胆子他也不敢。
但这样的剧本是最合适的。我们这些人从军久了,身上的杀伐之气藏也藏不住,惟有杜敏才能扮演好“商家小公子”的角色。
何况这趟秘密任务,也离不开杜家的鼎力支持。
设法潜入蜀地亲眼看一看,是我从永安之战后便萌生于心的念头。我不能任由夏侯和陷落西蜀,成为我的软肋、制擎。幼弟是生是死、现状如何,我必须想办法确认,否则,日后在与西蜀对峙的时候,对手随时可能引爆这个雷点。
我本来担心星寰不同意,没想到他竟然十分支持。但他也明确说了,他不可能陪我一起,必须全靠我自己。
我想“入蜀营救夏侯和”这件事,或许在星寰的星盘上显示出有利于大局,因而便放心大胆地准备起来。
首先需要准备的当然是我身为征南大将军的职责。
永安这座城市,短短一年遭遇了两次战火,改旗易帜,自然需要多加心思安抚。我跟星寰商量着,花了一番功夫,对城内的民生民意作了一番调研,随后才开始我的施政方针。
简单来说,就是用当地人做父母官管理当地人。
这一点我在治理江陵的时候已经充分实践过,只要胆大心细、胸怀大度,不必担心当地人串通一气搞颠覆。对于乱世中的普通人来说,最要紧的不是旗帜上写着“魏”还是“汉”,而是切实的生存问题。
要说第一次夺取永安,当地百姓心存疑虑,到了第二次击退诸葛亮的大军,百姓们已经死心塌地跟着大魏了。自从仗打赢了、永安的归属定了下来,想方设法跟我攀关系的一直就没断过。
我用人当然有我自己的标准,不会被任何人左右。但是表面上,我对所有人都很客气,加上主办了几次诗会、琴会、书画沙龙,我很快在永安的士绅阶层中间树立起自己的名声。
永安的一套行政班底,在星寰的帮助下迅速建立起来。我从一开始就让各层官员习惯了“见星寰如同见我”,这样等到我不在的时候,星寰能有足够的威望代替我管理永安的军政事务。
行政方面有星寰帮我,我的精力主要放在整顿军务上。
永安保卫战结束之后,司马懿的直属军队跟着他去了长安。随我从洛阳前来增援的中央禁军依照郭陵传达的军令,休整之后返回洛阳。留下来的,只有我自己的直属亲兵,以及原本收编的永安当地军队。
这就等于说,我必须从头开始建设属于我自己的永安军,一如我几年前在江陵做的那样。
永安现有的军队基本都是在夺取永安之后,整体俘虏的蜀军。其中愿意留下继续从军的,司马懿将他们整编为新的序列,不愿意的则被解除武装,就地遣散。
后来司马懿进驻永安,进行了一波征兵,在永安保卫战期间又扩大征兵。这些兵员增增减减,最后有四千出头。
偌大一座永安城,区区四千实在太少,其中水军更是处于缺胳膊少腿的状态。水军严重缺失的原因主要在于缺少战船。永安原有的战船在两次大战中因为非战斗原因消耗殆尽,简单来说就是被烧没了,仅有的一点水军也就被当成步兵用了。
这小半年,我的主要工作就是督造战船、重建水军,征集兵源、操练新兵。
新战船的建造由马钧担任总督监,按照新图纸建造车船作为主力战船,传统的楼船、走轲根据相应的比例配备。我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防御永安,更是为了日后的长远之计。我要把永安-江陵打造成魏国在长江中游的坚固基地,溯流而上可以攻入巴蜀腹地,顺流而下直取金陵姑苏!
水军的人员配置和操练则由黄权负责。我把他从曹叡手里要过来,从京城带他来永安,就是为了发挥他在水军方面的长处。
马钧和黄权都干劲十足,我自己更是每天都过得非常充实。眼见永安的军备一点点建设起来,政务逐渐走上正轨,城内民心日渐安定,商业重新恢复流动,我的心中充满了骄傲。
“建设”永远比“破坏”令人愉悦。
在这期间,我也回了两趟江陵,一次是在永安战役结束后不久,另一次则是在出发前一个月。
永安稳固之后,江陵的战略地位便相应下降,这是肉眼可见的事实。但江陵和永安两座大城互为犄角,我打造长江前沿基地的目标更加切实稳固。从这个角度来看,江陵和永安是同等重要的。
曹叡并没有调其他人来接管永安的军务,而是把这个权限交给了我。我可以提拔自己人来担任永安的军事长官,但我没有这么做。我请求曹叡,任命沈钟担任江陵县令,成为江陵的行政负责人。
江陵的规模还不足以单独设郡。沈钟跟了我好几年,为人清廉、能力全面、忠心耿耿,我有意将他培养成一方父母官,不过还要按部就班。但我想,我对他的提携之意,沈钟是能够领会到的。
因此,我要秘密入蜀的事,我并没有瞒着沈钟。
整个江陵城,真正知道我接下来的确切计划的,惟有沈钟一人。
那夜月黑风高,筚红棘亲自在外面帮我守着,我拉着明显战战兢兢的沈钟,就着一盏昏黄小油灯跟他说了我的计划。从他的紧张程度来看,他大概以为我要跟他说的是“谋反大计”。
听完之后的沈钟十分迟疑:“将军如此信任下官,下官惶恐。但是将军镇守一方,肩负重任,私下擅离职守,会否……”
我拉着他的手淡淡道:“所以出了什么差池,县令与本将军同罪。”
沈钟看我的眼神一言难尽。
我告诉他不必担心,我有分寸,也有周详的计划,不会出什么岔子。但我需要他为我严格保密,并且配合星寰,守好江陵城,一定不能走露半点风声。
沈钟指天发誓不会辜负我的期望,我也如此相信。
离开江陵时我十分不舍。江陵是我和曹叡的福地,是我们两人事业的起点,也是我的根基所在。但我心里十分清楚,随着统一大业的推进,我的事业版图徐徐展开,我必须走向更为广阔的舞台了。
乘船离开时,我回头看了一眼江陵城。蓝天之中,一团软绵绵暖呼呼的白云萦绕在城头飘扬的“魏”字大旗上,形状宛如白鹿。
一年又一年啊……
夏侯叔权,多多努力!
祝各位新春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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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一五六、剑走偏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