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一片哗然,几个陪客纷纷表明不让惊龙将军前来舞剑,竞相请缨,连曹鞍也有些为难了。
江展暮轻哼一声道:“听闻惊龙将军在西北立下不少战功,此前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十分神秘,神秘归神秘,难不成我让将军舞个剑也算为难?这有什么为难的?”
曹鞍眼神游离,吞吞吐吐,“这……”
江展暮却醉醺醺地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寒意,抽出身侧那柄名为‘壶中日月’的道家长剑,翻身到了中间,侧身而立,一袭鹤袍更有超脱世俗的道家仙姿,手腕上的阴阳乾坤镯碰撞出一声铃响。
“将军,请!”
不等众人阻止,惊龙将军同样抽剑而出,那是一柄三尺鱼肠剑,名为‘袖里乾坤’。
两把剑凌空相撞,溅出一片火花。
“擂鼓!助威!”曹鞍遂不再忸怩,大笑道好。
鼓声阵阵,双剑齐出,大袖翩飞,江展暮先挑后刺,皆被对方轻松化解。
惊龙的剑法既轻又快,她甚至背着手,闲庭信步一般挡下所有攻势,不过轻却只是她的表象,当她回手出剑那刻,江展暮只觉得一股内力从被击打处向他袭来,几招下来,他已是出了一头冷汗。
“生疏了。”惊龙淡淡道。
江展暮低低喘气,无奈笑道:“姐姐这还生疏,那我是什么了?”
“我是说你生疏了。”
“……”
“需得勤练。”
“笔杆子有时候比剑好使多了。”江展暮将剑递给小厮,揉着手腕笑道:“大家该吃吃该喝喝,用不着管我。”
不一时,大家又热闹起来,觥筹交错不断,纷纷夸赞江展暮有一手好剑法。
至于好不好,刚刚已经应证了,这些都是睁着眼说瞎话的,他懒得理会,却也只能碍于面子应承几句。
“惊龙将军也算是久经沙场,她的剑法有时候连傅十三都难以接下,遑论大人您呢。”曹鞍也奉承道。
江展暮微微挑眉,举起酒杯道:“哦?姐姐如今这么厉害了?”
他见**戎没有举杯的意思,又道:“姐姐死遁西北,母亲可哭死了,好不容易见面,居然还这么冷淡,弟弟可不伤心吗?姐姐上回来都来了却不来看我,由着我被傅十三折腾,这仇弟弟可记下了,姐姐若连这杯酒都不喝我的,小心我回去告诉母亲,让她给评评理!”
**戎无奈地摇摇头,举杯道:“油嘴滑舌,我看你就是跟着少将军学坏了,不怪母亲当年不让你和他搅合。待少将军回来,我还让他多多教训你。”
江展暮故作惊讶,“姐姐怎么也说起这话来了!当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好没良心!”
**戎眼底寒芒乍现,反手拿剑横劈在江展暮面前,剑尖直指他的喉咙。
却见江展暮动也不动,躲也不躲,笑得前仰后合。
旁人眼里,他眼尾泛红,像是渗出一些不起眼的泪光,身姿摇晃,神仙一般的模样。
“姐姐!姐姐你如今怎么这么正经,开个玩笑罢了,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开玩笑的吗,如今怎么连笑也不笑一下,从前倒少见你这么正经的时候!”
他趔趔趄趄坐在地上,斜斜倚着台阶,单手搭着软垫,拿过曹鞍送他的玉如意在手里把玩。
唇角本还擒着笑意,却听**戎道:“哪天你的挚爱也同样狼狈而死,说不定你也会和我一样,一辈子都笑不出来了。”
只一瞬间,江展暮唇角的笑意便僵住,心脏猛地往下一沉。
他轻哼了一声,讨了一壶酒来。
曹鞍打着圆场道:“既是姐弟相见,何必说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对江展暮来说,感情从来都不是,也绝不会是第一要紧的事情。
这些年来,他一步步走到今天,既不是为权,更不是为钱,这二者若是他想要,那早就有了,而不是像如今这般,在此之前他还只是个小小知州,如今一跃而上,权管两省,为的是为今后的太平铺路,为朝廷的长久治安铺路。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无论是革新还是守旧,他的心里有且只有一件事没变。
海晏河清,家国昌盛。
他要自己,亲手缔造一个太平盛世。
而现在,在这一段长时间的蛰伏后,他才是真正要收网的那个。至于傅珉,傅珉心里在想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姐姐是傅珉用来软化自己的筹码,那些前程往事也是筹码,宅子厨子衣裳,那些甜言蜜语,岁月浓情,无非都是诱饵,傅珉心里难道真是只想和他长长久久厮守在一起……只是厮守而已吗?
他不信。
如果真的是,傅珉为什么直到现在,还不进雁州城?
大军驻守萍乡,距离雁州短短几十里,不进城是为那般?养兵难道不要钱吗?粮草本地且不够用,要从西北运来,花费多少人力物力,只是为了在这个地方软化自己?
爱情不过都是他们披在真正目的上的一层遮羞布罢了。
他知道,傅珉真正的目的是把他也变作筹码,想拿他,拿江家,来作为进一步逼曹鞍彻底举旗叛变,里应外合,一举进攻京城罢了。
而此刻,当傅珉赶回军营,见到营账里一片歌舞升平时,他就应该知道,这一局的对弈中,江展暮光是靠躺着,受点小伤,轻而易举地就把他玩弄在股掌当中,让他输得彻彻底底。
“侄儿见过舅舅。”傅珉蹙眉,拱手行礼。
曹鞍轻咳了声。
傅珉咬咬牙,对着江展暮道:“末将见过江大人。”
江展暮挥挥手,懒洋洋道:“少将军好,少将军出门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回来怎么脸色这么差?”
“这……”
“他还好意思。”曹鞍先骂道,拿起桌上的碗盏朝他扔去,怒斥道:“这些日子你干了什么好事你心里最清楚!要不是我向江大人求情,你以为你还能站在这儿吗!”
“王爷言重了,少将军说了,他是在代朝廷向下官问责,下官在雁州之围中确有失策之处。”江展暮淡淡道。
曹鞍更为恼怒,“代谁?代朝廷?!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代朝廷问责!”
他向江展暮道:“大人请放心,小王一定好好责罚他!来人!把给这个孽障给我拖出去打三十军棍!”
傅珉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舅舅?”
“叫舅舅也没用!都愣着干什么!给我拖出去!”
几个兵士迟迟不敢上前,傅珉啧了一声,冷声道:“用不着别人拖,侄儿自去领三十军棍就是!”
刚说完,江展暮抬手道:“唉,我还没见过少将军挨军棍呢,就在外面打呗,让我也瞅瞅。”
傅珉暗骂一声,大步流星地走出去,不过三四十余步,叫人拿了板凳棍子过来,在江展暮看得着的地方摆上刑场。
“都看着干什么!来打!”傅珉正要趴上凳子。
江展暮忽然轻声道:“要我说,得脱了裤子打。”
曹鞍点点头。
侍从大喊:“脱了裤子打——!”
下一个侍从冲着帐外喊:“脱了裤子打——!”
一路延伸下去。
“脱了裤子打——!”
就这样传令下去,几乎全军营的人都听见了。
傅珉脸上看不出半点血色,五官气得拧在一起,这时候就连行刑的人都觉得太过屈辱了,齐祖良自请要去给他求情。
“打人就打人!何必侮辱人呢!”
傅珉拉住他,咬牙挣扎了半晌,“无妨,不就是脱裤子吗,脱就脱!”
说完,他脱了裤子,光溜溜地就往板凳上趴去。
那一声声闷响听得人骨头发疼,放旁人过去,这三十军棍下去只怕只剩半条命了,好在是少将军皮糙肉厚,打完之后还能自己穿裤子,只是血顺着裤子往下流,连裤子都给打湿了。
齐祖良上前搀扶他,他却咬牙道:“用不着,给我来杯烈酒就成。”
一口烈酒下肚,果真痛觉减轻了不少。
原本说,挨了打好歹让人回去休息,然而曹鞍却叫他前来作陪。
傅珉只好提着裤子咬牙过去。
他一瘸一拐地朝着营账走去,里面此时又开始了一轮歌舞,等入了席,他强撑着举杯找江展暮谢罪。
“之前多有得罪,望大人宽恕。”
江展暮没有举杯,按捺住心头的笑意,只淡淡道:“少将军请入座吧。”
傅珉心中一惊,他其实站也站不得坐也做不得,坐下那个伤口更严重,疼地简直钻心,这时候齐祖良过来问他要不要个软垫,他本想说要,转头却见江展暮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一双桃花眼简直是个狐狸精那般。
傅珉立刻坐直了身子,冲齐祖良骂道:“一点小伤而已,要什么软垫!”
这场宴席一直持续到深夜,江展暮和曹鞍在北方战事方面达成共识,曹鞍酒后直言愿意接受朝廷招安,未免他反悔,江展暮还笑着叫人记下了曹鞍今晚所说过的话。
此时,傅珉回了自己的营账,躺在床上咬着帕子,副将们又是叫大夫又是骂人的,傅珉懒得管他们,疼得满头大汗,脸白得像张纸,等大夫处理好伤口给他上药时,就连他也没忍住,疼得在床上直嗔唤。
江展暮在门外听了半晌,特地叫人不许出声打扰,等里面叫得最是凶的时候,他这才慢条斯理地走进去。
门口的侍从赶紧大喊:“江大人到!”
里面瞬间鸦雀无声。
“大人好。”齐祖良等人失了平日里的嚣张气焰,这时候面对他都恭恭敬敬的。
“那什么,我们还有事,就先告退了。”
江展暮微微颔首。
说完,他们一溜烟地全跑了,傅珉想叫都叫不住。
他哪能不知道江展暮来是想干嘛。
江展暮掩唇正了正神色,拿过旁边的药瓶,先是问:“疼吗?”
傅珉强装镇定,说道:“不疼,那些东西脏,你别碰,叫大夫来给我上药就成了。”
“真不疼?”
傅珉嗯了一声。
江展暮挖了一点药膏往他伤口涂去。
“嘶……”
他稍稍用了点力。
“啊——!江锦颂!你没完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