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也知道自己伤得很重,这趟能活下来都算他命大了。在确认过布莱斯确实没死以后,他的精神一放松,虚弱感就立刻占据了上风。
在倦意战胜他之前,V抓着布莱斯的手,有些任性地要求道:“别走好吗?我希望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你。”
布莱斯对这无理取闹般的要求也极为包容:“好,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哪儿也不去。”
V这才满意地闭上眼睛。
在他小的时候,父母忙于工作总是不在家,只有当他生病了才能要求他们放下工作陪伴自己。自从父母去世后,他再也没有了撒娇任性的资格,伤了病了只能自己默默扛着,哪怕在好哥们杰克面前也不能表现出脆弱的一面。
而现在,他又有了一个可以完全信赖的人。
接下来的几天,布莱斯果然一直陪在V的身边,反正他是个黑客,电脑拎到哪儿,就在哪儿办公。
即使是足以致命的重伤,V也仅仅是躺了一个多星期,就迫不及待地出院了。
他这趟去荒板塔没跟任何人说,因为那些关心他的人知道了他的疯狂计划,肯定会劝他别犯傻。而现在,他闹的事已经上了新闻,朋友们都炸锅了,不断地给他打电话,虽然V一再表示自己一切安好,他们依然不放心,怀疑V是不是被胁迫或者洗脑了,V觉得自己再不出院,像帕南之流脾气比较火爆的就要带人杀进来了。
毕竟他待的地方可不是什么随便探视的普通医院,而是收容赛博精神病的特种医院,守卫之森严就连荒坂派来暗杀他的特工都无从下手。
V也早就听说过关于这座医院的种种恐怖传说,像什么违法的人体实验、比上刑还残忍的治疗、高墙都挡不住的惨叫之类,他也不知道真假,但至少他这几天里并没有受到什么过分的对待。
或许是因为布莱斯的关系,院方才没有为难他,在反复评估了他的精神状态,确定他不会在大街上随便发病乱杀人以后,就放他回家疗养了。
V急着出院的另一个原因就是relic,之前布莱斯说还有三个月只是个粗略预计,由于剧烈情绪波动加上超频使用网络接入仓造成的脑部损伤,V的神经系统已经岌岌可危,再也拖不起了,手术必须尽快进行。
再次见到V,维克多只是宽慰地说了一句“回来了就好”,既没有责备也没有质疑,马上就跟布莱斯投入到帮他做手术的准备工作中。
V躺在熟悉的手术椅上,任由他们连接他做着一项项检查。
一番检查下来,虽然V的身体还很虚弱,还有很多内伤外伤以及义体故障需要处理,但已经符合手术条件,随时可以开始。
既然如此,他们也没打算拖延,不然谁也不知道relic这颗不定时炸弹会不会什么时候又故障一把,把已经半死不活的V直接送走。
“等一下……”眼看着维克多都在进行术前准备了,V终于忍不住问起了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手术完成以后,强尼会怎么样呢?”
强尼·银手也现身出来在旁边听着。
布莱斯一边操作着电脑一边说:“现在有两种方案,一种是利用网络监察的技术和康陶的设备,将他的意识以数据的形式保留下来,他会像在神舆的时候一样陷入沉睡,等到有一天我们找到一具合适的身体--我是说,医学上已经宣布脑死亡,身体却还没完全丧失机能,符合器官捐献条件的那种身体,再用relic或者康陶那款还没上市的竞品将他的数据转移进去。这么做的坏处是,他必须参与一些后续的实验,什么时候复活,复活在谁身上都不是我个人能决定的。而且他在行动上也会受到一些限制,你知道的,他毕竟曾经是个恐怖分子,网监不可能放任他来去自由--除非哪天我们不小心没看好,让他给跑了。”
说着布莱斯·莫斯利给V投来了一个“你懂的”眼神。
“那另一种呢?”
“另一种方案就是删除他,让他真正地死去,尘归尘土归土,一切回归应有的秩序。”布莱斯给出了一个在V意料之中的答案。
强尼·银手听完之后只是沉默,V也下不了决心,他逃避式地移开了目光:“……让我先想想吧。”
“嗯,是该好好想想。但你要尽快决定,你的身体已经拖不起了。我先跟维克多准备手术,等你想好了,就吃下这个药,一次吃三粒,半个小时后relic的活跃度将被压制到最低水平,然后就可以开始复制你的意识了。”
布莱斯把一瓶药放在V的手中,正是V平日里吃的那种压制relic的特效药。
***
V需要一个人独处一会儿,虚弱的他当然也不能走远,就近来到了米斯蒂带他去过的那个天台。
他坐在塑料椅子上,看着眼前灯红酒绿的夜之城,心不在焉地问:“强尼,你是怎么想的呢?”
摆在强尼眼前的,是一条崎岖坎坷的生路和一条显而易见的死路,布莱斯几乎已经是在明示了,先借用网络监察的资源,将强尼·银手作为“实验品”复活,再找机会从网络监察手中将他救出来。
显然,这条路并不会一帆风顺——经过这次的事,布莱斯铁定是要升职了,但再升也无非就是个高级打工人,很多事情都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强尼·银手会在数字监狱里困多久,复活以后会处在什么样的境地中,好不好救、怎么救,都是目前完全无法预料的。
V一下子已经想了很多可能性和应对方案,但强尼·银手却只是坐在栏杆边缘专心致志地看着夜之城的灯红酒绿。
“真美啊,夜之城。”强尼带着微笑说,“我生前愤世嫉俗,恨透了这里的一切,直到这会儿才觉得,这么个纷乱腐朽堕落的人世间,真是他妈的美不胜收。”
“是啊……”V也感慨,“我也是在死期将至的这几个月,才突然觉得活着真好,哪怕只是司空见惯的霓虹灯和被大雨淋湿脸庞的感觉,都令人无比留恋。”
说完这句,他们就默契地沉默了下去。又过了一会儿,强尼终于再次开口了:“删除我吧,V。”
“你确定要这么做?”其实在走上天台之前,V就隐约已经预料到强尼·银手会做什么选择了,他只是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虽然仅仅是几个月的相处,他们却比任何人都要亲近,从一开始的恨不得弄死对方,到边合作边斗嘴的日常,再到互相理解,产生灵魂层面的共鸣,他们已经相扶相携地走了这么远,现在终于还是到了要说再见的时候。
“是的,我确定。”强尼的声音平静、缓慢又态度坚决,“我不想被继续困在赛博棺材里,做大公司的小白鼠,直到哪天又在某个倒霉蛋的脑袋里醒来。我的时代已经过去,我的战斗也已经结束了。”
V还是想争取一下:“你不会被囚禁太久,我们很快就会救你出来的。”
“这话你自己信吗,V?”强尼笑了笑,“我知道你愿意为了我冒这个险,也相信布莱斯愿意为了你冒险,但我不想拖累你们。再说事情未必总能按照我们希望的那样发展,这点你最清楚不过了。”
V当然知道强尼落到网监手里就没那么容易脱身了,每年被抓捕的网络黑客数不胜数,也没听说有谁真正能从网监大牢里逃出来的。他不一定能成功,甚至布莱斯都有可能为此受到牵连乃至丢了工作。
但他还是不想就这样放弃:“或者你也可以躲到黑墙之外,以数据的形式活下去,就像曾经的奥特一样。”
布莱斯没有提到这一条,因为他是一个有职业道德的网监,但V是个黑客,既然有设备能把强尼的意识以数据形式保留下来,他就有信心能把强尼送出黑墙去。
强尼还是摇了摇头:“我知道你想让我活下去,但那并不算是‘活着’,我也不打算让那个名为‘奥特’的怪物,或者别的什么AI把我给吞了,成为它们数据流的一部分,比起那样的命运,我宁可选择真正的死亡。”
既然强尼已经考虑到了一切并且打定了主意,V也就不再劝说,他转头看向夜之城,语气有些悲伤:“你还有什么话想要说吗?对罗格,对克里……或者有什么心愿未了?”
“够了,该道的别都已经道过了,继续依依惜别、磨磨唧唧可不是我的风格。我只有一句话要留给你,文森特。”
他难得地叫了V的本名,虚幻的金属手掌搭在了V真实的肩膀上,强尼·银手看着V的眼睛说:“永远不要放弃战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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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