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害怕到不愿提起池行简那个陛下的称谓。
郑适之目露怜惜,像是所有的温和可亲的长辈,轻声的告诫,体贴的叮嘱。
他没讲太多深奥的东西,目的甚至不是为了让他别在皇帝面前丢安北王府的脸。
温以晏在安北王府不受宠,甚至被厌恶的原因还有一个——远没有温以安聪明。
京城很热闹,时间虽早,大街上却已有行人往来热闹,温以晏忐忑的在车上坐了几刻钟,等到了宫城门口便被太监领进去了。
名叫何文的领头小太监有些过分的热心,一路上又是问冷不冷又是问困不困,还让他别难过,京里好玩的多的很,温以晏脑袋昏沉,模糊的听见了什么,不大清楚,只是轻声回几个嗯字。
皇宫实在太大,他走的有些脚疼,也不敢说,好半晌终于到了地方,他以为见了皇帝就能回去了,可没想到皇帝还在处理政事压根不在。
这意味着他还要等。
他想,他不喜欢池行简。
很不喜欢。
何文扶着人坐到了榻上,又泡了一壶热茶,倒进杯里,等变得温热了才双手端着送到温以晏面前:“小公子,请。”
这是个偏殿,有些小,也没地龙,不过烧了几盆碳,虽还是有些冷,可起码比外头暖和。
温以晏歇息了会总算好了些,见这小太监态度和善,接过茶又抿出个浅浅的笑道了谢,才抿了几口。
他的斗篷已经脱了,身上穿着一件浅色长袍,上头缂了银色的月亮和深浅不一的云彩,腰带有些宽,裹出来的腰简直合掌可握。
甚至连喝茶的动作也漂亮的不像话,葱白似的指头尖尖,指甲盖透着粉,按在背壁上的指腹的肉挤的有些发红,唇形很好看,被茶水一浸就变得湿润,颜色也变得更深...
何文站在一旁,看的有些愣神。
温以晏放下茶杯,身子往后挪了挪,等挨着靠枕了,才抬头望着眼前身材高大的样貌俊秀的太监,颇有礼貌地问道:“何公公,陛下他什么时候过来呀?”
何文是安和的义子,虽年龄相差不大,但宫里讲究辈分,他也在皇帝跟前伺候,但还没到贴身的程度,更何况,泄漏皇帝行踪也是一样死罪。
何文命人将几个炭盆挪近了长榻,才拿着一样厚重的毯子过去,小心翼翼地盖在了温以晏身上:“小公子问的这问题,奴才也并不知晓...只怕是还要等些时候呢。”
温以晏的手规规矩矩地搭在腿上,何文握着毯子边缘盖上去,突出的指节划过温热的皮肤一刹。
“嗯嗯”,温以晏声音很小,脚下的温暖和身上盖着的毯子,以及何文口中池行简还有一段时间才过来的话让他很快放下心防,于是浑身的疲累像汹涌的洪水瞬间将他淹没。
昏昏沉沉睡过去之前,他还没忘了软声同何文道一句:“谢谢公公。”
何文藏在袖里的手,那一点皮肤忽然变得炙热。
...
登基半年,池行简的铁血手段早已将朝中文物大臣一一降服,他手握军权又智勇双绝,虽行事有些残酷,却也一心为民,如此下来,诸大臣也心甘情愿为他驱策,上下一心,朝堂上下倒也安定。
早朝无甚大事,下朝之后,安和便上前禀报:“回陛下,安北王府里那位公子,已在南薰殿等候。早膳已备好,不知...”
在这宫里,如何说话,说什么话,是门讲究活。安和恰是里头的佼佼者。
冲着昨夜陛下半夜翻出来安北王府的调查情报细细观摩,他也知道,陛下这是对那位小公子起心思了。
池行简倒是并不在意这种浅显的小伎俩,没多加思考,几个字便脱口而出:“摆架南薰殿。”
抬车辇的太监们机灵,脚下生风,没多久一行人便到了地方,只是里头并无甚动静。池行简抬手按下太监们欲发出的声响,迈步往里头走去。
立在长榻跟前的何文忽然见着一袭朝服还未换下的皇帝,面上一惊,却也来不及喊温以晏,匆匆下跪磕头请安。
不出所料,温以晏果真睡着了。
闭着眼睛的他,比昨日更显乖巧,脸上没有对他的害怕,看着更顺眼了些。
温肃是个好将领,身高八尺人高马大,满身的腱子肉,开口也是声如洪钟,可生出来的温以晏,却是这般的瘦弱,白嫩,娇贵。
十八岁,比他整整小了十岁。
温以晏就那样靠在长榻上,脱去斗篷的他显得更为娇小。
池行简放轻脚步,一步步缓缓靠近。等到真的挨着了,他也不坐下,就挨着长榻缓缓的弯腰俯身。
这样近的距离,那股子香气愈发的明显,似乎是从他的皮肉透出,又似乎是从他呼出的鼻息弥散,比池行简闻过的所有味道都要让他痴迷。
等两人几乎鼻尖相触,池行简才停下动作,狭长的眼眸仿佛鹰隼之眼盯在温以晏脸上,目光粘稠地沾在他柔滑的脸上,渗进去皮肉,透进去骨髓,如同附骨之蛆那样死死的将温以晏困住。
他在睡梦中察觉到了这种侵犯,眉头轻轻皱起,双唇也微微张开,那颗红色的饱满的唇珠微微向上鼓起,喉咙里发出细小的呜咽声,分明是在求救,在哭嚎,可这样的神态只会让施暴者愈发的痴迷,上瘾。
池行简脸上勾出一个轻快的笑,他伸出手,却并未直接接触到他皮肤,而是沿着温以晏鬓角滑下,到了耳垂位置便转换方向,贴着他的下颌游走。
他日日舞刀弄枪,当了皇帝也没怎么落下,手上都是被磨的粗粝的茧,力道已经足够轻微,可温以晏还是察觉到了不适。
池行简看见他睫毛轻颤,呼吸变得急促,吐露出来的气息愈发的滚烫...即便是这样的挣扎,他还是没睁开眼睛。
等等,池行简将手背贴在了温以晏额头上,随即立马将那条毯子往上拉起,直至遮住他整个身子,就着这样的姿势将人抱起,而后冷声吩咐:“传太医到乾元殿。”
乾元殿,是他的寝宫,里头烧有地龙,终日温暖如春。
太医诊治之后开下好些药方,随着昏睡的温以晏一同送到了驿馆。
温以晏醒来后,得知了事情始末,非但没有觉得开心,反而愈发惆怅了起来。
见了一次还不够,还要继续见下一次。
唯一的好消息是,皇帝陛下善心大发,下令允许他病好齐全了再去皇宫觐见,他估摸了下时间,觉得起码可以逃避个半个月了。
大夫开的药向来苦涩,而太医的这个方子味道似乎格外的重。纵然温以晏每年都要病个两三回,可他还是没习惯喝这些汤药。
郑适之进去房间时,他正靠在床边皱着眉咬着唇满脸苦大仇深的望着那碗黑色的汤药,模样颇有几分可爱。
温以晏听见动静,连忙抬起头,见着是郑适之,脸上还有几分羞怯,不大好的意思的问候了句:“郑先生...来我房里,是有事情要商量吗?”
昨日宫里人送回来,半夜的时候他醒来一会,便见着郑适之衣不解带坐在床边照顾他,满脸忧心,顺道还问了句皇帝都跟他说了些什么话。
温以晏全程昏睡过去,哪知道池行简说了什么,他如实回应,郑适之听了眉头却皱的越发的紧,令他着实有些虚心。
好在当下实在困了,没想太多又继续睡了过去,如今再见,那点子心虚便跟夏日骤雨一般猛烈来袭,将他干燥温暖的身躯全然淋透,变得潮湿,狼狈。
他知道,若不是出了这么档子事,郑适之本该是要留在安北府跟着温以安的。
驿馆的床很大,四周和顶上都垂着厚重的雀蓝色提花的缎面帘子,将那一方小小的天地从周围的明亮,开阔隔绝出来,变得阴郁,深沉。
一身雪白的温以晏,就那样被包裹在层层叠叠的暗色里。
他穿着纯白的寝衣,满头青丝垂在身后,靠着背后的靠枕,双手搭在身前的背面上,随着郑适之的慢慢靠近,他脑袋仰起的角度也在慢慢的扩大,直至郑适之贴着床沿站在他面前,他又用那种温柔和顺的,乖巧到极致的声音喊了一句:“郑先生?”
郑适之穿着一身深蓝色的衣裳,头发被玉冠整齐的束在头顶,腰上还佩了玉佩荷包,靠近的时候还能察觉到身上残留的些许寒气,是一副刚见过外客的得体装扮。
应当是有人来看他,而郑适之替他接待了。他实在是不喜欢过于虚假的客套,所以应该谢谢郑适之。
想到这,温以晏又很快抿出一个浅浅的笑。
郑适之先是喉结滚动,而后才冷静的坐在床边。衣裳的颜色和周遭床铺融为一体,像是坚实的牢笼终于被堵上最后一个缺口。
“公子,怎么不喝药?”他没回答温以晏的问题,反倒是端起了那个瓷碗,动作缓慢而小心,却丝毫不容抗拒。
其实温以晏该从他漆黑的眸子里品出来几分不对劲,可他实在是不舒服。
浑身被烧的发烫,混沌的脑子不允许他思考太多深沉的东西,见着郑适之这个模样,还以为他在关心自己。
他伸出双手要将瓷碗接过,仅剩的理智被用来掩饰自己孩童般的幼稚:“方才...药有些烫,多谢郑先生...”
手指搭在碗底,拇指放在碗沿,他试着用力,可那碗纹丝不动,他歪了歪头,轻声喊了句:“郑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