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怀生八月底跑去二中了一趟,鼓浪屿的路弯弯绕绕,也没个路标,不出意外,少爷迷路了。
看着这条路越走越阴森,余怀生的背后有些发凉,明明标识了有学校,却一栋建筑物也找不到了。
“草......”
早知道就找吴佟带路了,花点钱的事儿。
都怪他!非得阴阳怪气说一句路痴!
鼓浪屿的白天越来越短了,再加上这条路被山包夹着,余怀生越走心里越犯怵。
海风呼啸在此刻听着和鬼叫有什么区别,余怀生瘪起嘴。
“吴佟!”他莫名其妙喊了一嗓子。
远方突然传来唢呐和脚步齐齐踏着的声音,余怀生回头看。
纸雕的大神像被一群人围着,那些人带着面具,左右摇晃着跳舞,他哪儿见过这架势。
余怀生加快步伐,心里默念不知从哪听来的咒语。
南无观世音菩萨保佑保佑保佑保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善哉善哉。
“少爷,载你回家,30。”吴佟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骑个自行车停在余怀生面前。
见到人来了,余怀生的眼泪是一点都憋不住,几乎是下意识的抱住了吴佟。
“你,来了,我要被,吓死了。”他瘪起嘴哭,像个小鸭子。
吴佟向后移了下,又被死死地搂在怀中,他表情有些僵硬。
“哭的丑死了,再不上车,他们就要来抓你!”
后座传来声响,余怀生闭上眼死死搂住吴佟的腰。
“你松手,两个男人抱着,黏黏糊糊的!”
“我不!我害怕!”余怀生搂的更紧。
“松!”
“我加钱!”
“好嘞!”这话比什么都好使。
吴佟脚一蹬,飞快的朝着下坡驶去,余怀生出发时他就一路跟着了,几乎是直觉,笃定他会迷路。
抓住每一次商机!
财富在朝他招手!
“那些到底是什么啊?”余怀生壮起胆子回头望了眼。
“老传统了,福建沿海地区流行拜佛,以后会经常见到的。”
“迷信。”余怀生冷哼一声。
“你胆子这么小,你家里人怎么想的,把你一个人放在岛上?”吴佟问。
余怀生的头抵在他的背上,他的声音很小,快被风声淹没。
“可能因为我是个坏小孩吧。”
吴佟生硬的转移起话题,他道:“你今天是要去哪所高中?”
“二中,听吴姥姥说你也在二中。”
“嗯,不过我不怎么去读书。”
“哦。”他还以为能在学校里经常见到吴佟呢。
“想去赶海吗?这个时间点刚好,退潮了。”
吴佟将车停在一个通往海滩的路口,等不及余怀生反应,拉起他的手朝向海边奔去。
日暮时分,余晖照映在他的发丝间,衣袂飘动翻涌混杂着皂角的清香,那只手有力又温暖,吴佟笑着总是张扬的很。
余怀生突然觉得没了吴佟,这生活一定会无聊到透顶,他看着那只圈住自己手腕的手。
突然,余怀生向后一抽,鬼使神差似的牵住了那只手。
吴佟突然停下,感知到手掌心的炽热,有些局促的开口:“跑......跑累了?”
“啊,是有点累。”余怀生松开,像是甩出去了一块烫手山芋。
“那你,歇会。”吴佟破天荒的没有嘲讽一句大少爷身娇体弱,走不动路。
两人站在沙滩上,余怀生低头看着不断扑打在脚上的浪花,久久出神。
吴佟不知道从哪搞来了一个水桶和两把铲子,递给余怀生,他笑道:“那天给你看的猫眼螺太小了,今天给你看看超大的!”
“捏着特别爽!”他绘声绘色的描述。
“这怎么找啊?全是沙子。”余怀生左看右看,看不出来半点端倪。
吴佟牵过他的手腕,两人围着一个小气孔蹲下,那小洞十分有规律的欺负着,吴佟拿着铲子一挖,一个肥厚的猫眼螺就出现了。
“快快快!捏!”他递给余怀生。
哗——水声作响,四溅的海水全喷在了两人的脸上。
“好咸好苦!”余怀生皱着脸。
“但是,好好玩!”他望向吴佟,眼眸闪烁,唇角向上勾起时,那粒小痣也被牵动着。
痣的上面还挂着水珠......吴佟伸出手自然的抚去,下意识的行为做完了,他才开始发愣。
“有没有听我讲话!我说好好玩!”余怀生怼了一下他的肩膀。
他盯着又一个小气泡,朝下猛然一铲,掀开时空无一物,只留下了一个钻了很长的洞穴。
“这是蛏子,它会逃跑。”
余怀生像个头回接触新鲜事物的小孩,充满着好奇心,拿着一把铲子乱铲一通。
“空的!吴佟!”
“挖到了!吴佟!”
“吴佟!它爬过来了!”
余怀生一挖一叫,也不嫌腻,吴佟突然有些后悔带他来赶海了。
“吴佟!!!!”
“这次又怎么了?”他懒懒的回应。
“嘻嘻,叫叫你。”余怀生累的满头大汗,挖出来的没几个,还笑的直乐呵。
余怀生瘫坐在沙滩上,夜色渐沉,看着远处的云越飘越近,他的眼皮子有些沉。
“送你。”吴佟拿出一枚小小的蓝贝壳,没什么杂色,上面还有些细沙。
“不是活的,就是个壳子。”他又补充一句。
余怀生实在是太胆小了。
昏昏沉沉的人拿起蓝贝壳仔细观摩,他对准着那弯月,看清了贝壳上的每一寸纹路。
“谢谢你。”
余怀生无赖似的扯了扯吴佟衣角:“困,背我回家。”
“你怎么这么喜欢吩咐人呢?”吴佟一把扯过衣角。
“给你钱。”
……
轻松的笑意僵硬在脸上,吴佟垂下眼,淡淡的道:“好吧。”
余怀生的四肢有些乏力,滚烫的肌肤紧贴着吴佟,鼻腔冒着粗气,脑袋有些眩晕。
“好冷......”他打起寒战。
吴佟将他放在床上时才发现不对劲,本想一走了之,滚烫的手挽住了他。
“余怀生?”他试探叫着。
“冷。”余怀生蜷缩起身子,迷糊的在床上找起被子。
吴佟反复的抚摸上他的额头,最终确定,这厮发烧了。
“娇气。”他不禁埋怨。
他满屋找厚被子,没找到一床,从自己房间里挪出来两床才给余怀生盖上。
这个点岛上诊所早关门了,得先余怀生捂出汗。
生病的少爷比平时要难伺候千倍万倍,喂进去的水不是嫌烫了就是凉了,直往外吐。
吃点退烧药还要嫌苦,最后吴佟往里面放了块黄糖才勉强喂了进去。
吴佟四处找寻干净的衣物时,发现了一封信,夹在行李箱的最底层,皱巴巴的,从未打开。
很简短,一目了然。
“怀生,钱不够用了随时给妈妈打电话。”
没有嘱咐,没有不舍。
似乎只有钱用干净了才有资格打通这电话,那思念呢?
那爱呢?
吴佟有些不解,他将那纸条放回原位,藏在最里层,这并不是什么很值得看的话。
他坐在床边看着因发烧,睡觉都有些不安的余怀生,他蹙起眉,牵住吴佟的手。
“妈妈......”
“为什么不要我。”余怀生半睁开眼,眼前人影恍惚,他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泪水掩盖住视线,重复着呓语:“为什么不要我。”
执著的小孩,一遍又一遍。
吴佟回想起白天问到的那个问题,原来他的家人就不会担心他是不是个胆小鬼。
原来余怀生没有人爱了。
他回握住那只手,轻声道:“睡吧,睡一觉一切都好了。”
吴姥姥端着碗姜汤伫立在旁边,她有些吃力的爬上二楼,挥挥手示意吴佟先回去。
她的声音很轻,又慈祥:“怀生娃娃,受苦啦,喝点姜汤暖暖身子哈。”
“姥姥加了好多糖,不苦不苦的。”
老人自言自语,一口又一口的给余怀生喂去。
她将劳作一天有些脏的手在围裙上擦拭干净,再抚摸上余怀生的头。
“怀生是个好娃娃。”
老人用着沙哑的声在夜里哄着余怀生入睡,歌声不算好听,甚至有些跑调,但余怀生没有再继续哭了。
余怀生在那天生病后,自己关在房里了一天,任吴佟怎么在楼下喊,都无人回应。
这些时日,像是得上了反复发作的疾病,他总会对着空气问出那句。
被抛弃的理由是什么?
单薄的身体被窝藏在角落,余怀生对于这个问题得出的最终答案就是——他是一个坏小孩。
所以会被妈妈抛弃,这是理所当然的。
一枚蓝色贝壳硌在他的手臂下,他拿起看了会,吴佟挑选贝壳绝对是下了功夫的,这枚贝壳是罕见的纯色,并且颜色很均匀。
那碗被喂完的姜汤碗也摆在桌上,一张纸晃晃荡荡的飘着,落在了余怀生脸上,是吴佟的留言。
“虽然你娇气做作又有少爷病,但是你这么好,谁要是抛弃你,谁倒了八辈子血霉!!”
下面还有一片被抹黑了的字体,写的又小又拧巴,余怀生对准着阳光,仔细瞧着。
“反正我不会。”
他心头一颤,泪水止不住的流下,随后像是彻底发泄了出来,半窝在床上嚎啕大哭,身体剧烈的抽动着。
酸楚波涛汹涌,在此刻爆发。
余怀生没有了昔日的光环和宠爱,也没有众星捧月的待遇,可依然也有人告诉他。
他不会抛弃余怀生。
天,似乎晴了。
他推开窗,看向在楼下眼巴巴等着的吴佟。
“吴佟。”
吴佟抬头笑着,显眼的两颗虎牙一边一个。
“我在呢。”
“我要吃椰子鸡。”余怀生回应着那个笑容,他脖间随着身子的倾斜荡出了一条项链。
是蓝色贝壳,他花了些功夫才穿好孔,用编绳穿过去佩戴在脖子上,小小一枚在阳光下闪耀,和余怀生的笑一起晃了吴佟的眼。
吴佟愣了愣,又是那副谄媚惹人嫌的表情。
“好嘞!少爷!今日半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