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在手中花着,早就脱离了计算。裴净柳天天节衣缩食的创作着,以平均两个月一首歌的速度将大量作品投入市场,结果却令人大失所望:加上刚起步需要时不时新添设备,需要维修和护理,而且由于还没有签约,Vinen的人气宣传只能由他自己掏钱来完成,第一年,裴净柳就几乎用光了他原本计划交房租的存款,甚至在年底续租的时候,不得已找了裴敏帮忙。他发誓,这是最后一次找家里帮忙。
2019年夏,距离裴净柳开始音乐创作已经过去了一年多,除去他的处女作《A moment》,一年来他发布了7首作品,加起来的播放量甚至没有《A moment》的四分之一多。七月份,学校陆陆续续的放了暑假,公寓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多了起来。裴净柳将之前发布的所有作品重新整理了一下,开始一遍遍的听。不得不承认的是,后面的作品,裴净柳加入了过多炫技的成分,反而是缺少了自然和共鸣,但对于当时缺乏灵感又急于创作的他来说,这是唯一的办法。显然,听众并不买他的账,网络上的轻音乐作者很多,Vinen的名字甚至还没有完全的被大众所熟悉,就已经被其他作者所取代了。裴净柳很明显的感受到,他过分着急了。为了获取能让听众感到焕然一新的意境,裴净柳甚至踩着法律的底线,去了不少禁止入内的地域,有几次还受了不小的伤,医药费又成了一笔巨大的开支。
屋外的学生说说笑笑,裴净柳听完了自己发表的几首歌,有些头疼的从地下室出来,他回到一楼的客厅,开始翻看几个兼职广告。裴敏的律师事务所在国内是数一数二的,所以裴净柳在网上得知了她事务所出事的消息,但既然裴敏没有和他说,就说明并没有严重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也是为了不让他担心,正因如此,裴净柳也无法说服自己在这种时候再去麻烦裴敏。
兼职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大学期间他尝试过不少,但裴敏还是会雷打不动的按月发放生活费,即使他做的兼职完全能够养活自己。而现在不同了,裴敏忙于事务所的事情,所以裴净柳向来是报喜不报忧,况且编曲要花费的时间很多,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兼职也是一个大问题,裴净柳首先想到的,就是私人家教。一开始是上门一对一,请过裴净柳的家长发现效果还不错,于是劝他干脆在自己住的地方开一个小的家教班,至少每星期都有固定的收入来源。上课时间定在下午,正好给裴净柳空出了晚上的创作时间和白天的休息时间,他也就答应了,只不过,这个班办了大概四个月,被不知道怎么找过来的警察给明令禁止了,情节较轻,只是警告了他一下。当初劝他开班的几个家长有些不好意思,依然希望裴净柳能来家里给孩子上一对一辅导,但其实,裴净柳早就想放弃这条路子了,上课后需要分析孩子的具体情况,还要备课教学,是不是还得线上解答孩子的问题,向家长定期汇报孩子的情况,这让本就没什么灵感的裴净柳硬是在四个月里没编出一支满意的曲子。
入冬了,裴净柳还在关注着裴敏那边的事情,好在关于裴敏律师事务所的消息逐渐减少,也就是说明事情解决的差不多了。期间裴敏打电话过来,问裴净柳要不要回来过年,裴净柳拒绝了,他记得过年期间他这边要举办几场周边地区的体育赛事交流赛,他已经买好了网球和排球的票,死气沉沉了大半年,没写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裴净柳觉得如果再不融入一些富有激情的活动,他就要独自闷死在那间地下室了。
于是,又继续消沉了一个月后,在十二月份,近乎发狂的裴净柳一怒之下,半个月发布了五首没什么营养价值的曲子,他甚至不敢把它们归在轻音乐的范畴内,Vinen变得像他的电子日记,流出的歌曲也渐渐转向了日常牢骚的韵律,时而暴跳如雷,时而平静如死水,如果有人真的能完全听透这些歌,那他大概会见证一个追梦人化身社畜,愿望破灭的过程。
终于熬到来年比赛开始的日子,裴净柳像是终于找到一个不用再编曲的理由,迫不及待锁死地下室的门,出发去了比赛场。
比赛开场前半小时,裴净柳已经老老实实坐在的自己的位置上,像自己这样过年来看这种比赛的人少之又少,偌大的观众席只零零星星坐了十几个人,裴净柳给裴敏打去电话拜了早年,尽量装出满含希望的成功追梦人的样子,寒暄了十来分钟,裴敏真的相信了裴净柳自己的小日子过的相当不错,才放心去享受自己来之不易的年假。
播报员开始介绍出场队员,双方列队,热身,开始比赛。这场排球赛虽然不及专业水准,但还是比较有看点的,让裴净柳一下子回想起本科做完实验后奔向球场的日子。他记得当时的舍友很一本正经的说:裴净柳你的名字听起来就像个高傲清冷的帅哥化学家,怎么现实里是个音乐狂魔和运动迷呢?裴净柳半开玩笑的回复:一八五做实验弯腰太累。
大学有不少女生因为裴净柳的名字和长相加上了他的微信,但相处过来之后,她们统一的发现,或许“净柳”只是他家里人的一厢情愿,当时的他,幼稚,认真,浑身都是劲,单纯,但女生们或许只是想要一个偶像剧的教授形象,相处了没多久,就基本不联系了。裴净柳想着这些,听着排球砸在肌肤上的声音,不由自主的弯了弯嘴角,两年来,一直有块石头压在他的心上,他盼望着能一曲成名,能源源不断的带来被人所铭记的曲子,但事与愿违,愿望总归是愿望,当你奢求它实现的时候,它往往就要与你的想法背道而驰了。为了创作,他和不少陌生人打了交道,尝试了很多与以往不同的生活方式,去了各种各样的地方,他变的内敛了许多,也懂了很多规矩,学了不少社交礼节,有点斯文教授那个味儿了,他的所有情绪和脾气,也几乎都被藏进了编曲里,或许现在在去和那些女生相处的话,她们会争先恐后和他来一场甜甜的恋爱。
裴净柳想大笑着嘲笑一下自己,然后再重拾自信走进那间地下室,但他摸了摸鼻子,只觉得眼睛发酸,他不好意思在观众席上失声痛哭,只能提前离场,漫无目的地坐上地铁,去了几站外的一个公园。
马上三月份了,他多大了来着?裴净柳悄悄掉着眼泪,算自己还有多久到27岁生日。看比赛的时候他喝了点酒,现在稍微哭出来,感觉心里轻快了不少,他摸出手机,想起来自己的电子日记,点进去查看了最近几首歌的留言评论,那半个月五首连发过后,他就没在发过曲子了。
“现在是什么人都能发歌了吗”
“这人有病吧,听众来听歌是为了放松,谁教他这样写歌的”
“我女儿听完她的歌闹着要自杀,这种人都不用送去监狱的吗”
“阴暗男请滚出轻音乐圈”
……
一系列的评论闪烁在手机屏上,没等裴净柳关掉手机,大脑已经为他解读完毕了所有评论,如果他现在点开热搜还会发现,有不少人发文抨击他发歌不负责,人品差之类的。
裴净柳好不容易找回的梦想,在这一刻完全破裂了。
狗屁的愿望,他配吗?
裴净柳在公园的长椅上,就这样坐着,坐到工作人员来通知他要关门了,他上了地铁,回家,进门,锁门,换衣服,洗漱上床,删除除了《A moment》以外的所有编曲,发文道歉,所有事情一气呵成,他在异常的冷静中沉沉睡去,直到第二天下午才起。
恶意的谩骂依旧没有结束,零星的有几个同情他的人帮着说话,他机械的读完这些,关上手机,现在有更要紧的事要处理:之前买过他版权的公司,有些找了过来,说他的个人行为影响到了公司的商务活动,要求裴净柳按合约要求赔偿违约金。裴净柳竟然有点庆幸自己不是出名的编曲作者,违约金的额度不是天价。他卖掉了几乎所有能卖的东西,只留下一台电脑和一把吉他,卖出的钱足够支付违约金。他向房东解释自己现在失业了,可能租不起原本的地下室,房东很理解的为他换了一间采光不是特别好但便宜的房间。收拾了小三天,裴净柳拎包入住了新的房间。
当晚,他靠在床头,翻看着最近的消息,已经几乎看不到关于Vinen的了,所以说,让他失去了一切动力,打算放弃编曲的一件事,对他来说如晴天霹雳的一件事,对于别人,也不过就是几天的热度。裴敏照旧打来电话询问情况,问近况,问比赛看的如何,裴净柳照旧装出以往轻松的姿态回答,正如裴敏也没有说起律师事务所的事,裴净柳也打算让这件事一辈子烂在肚子里。
挂断电话后,裴净柳抽过脑袋下的枕头,抱在怀里,终于断断续续的哭了出来,快三十的人了,一个星期为了这些事哭两回,他越想越丢人,越想越止不住眼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