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周烟大早回了家,为周思源做早餐。
周思源从房间出来,看到周烟却全无往日惊喜,鸡蛋饼、小包子吃得食不知味。
周烟给他倒了一杯橙汁,端到跟前。
周思源只看一眼,毫无反应。
周烟难过起来,不敢靠近他,独自躲得远远的。
她不怕司闻,即便司闻再恐怖的时候她也不怕,大不了一死嘛,可她怕周思源这般模样。
周思源吃完饭,背上书包出门,临行未与周烟说一句话。
门关上那一刻,周烟再无法掩饰悲伤。
思源是她唯一的亲人,羁绊之初说有亲情或许牵强,但多年相依为命,他们之间的感情早已超越亲情的厚度。
怎么办?思源一定不愿意原谅她了……
周烟双脚踩上沙发,抱住双腿,把脸全埋进去。
不知多久,周思源又折回来,站在她面前。
她闻声抬头,看到周思源,又立即低头,拍拍脸让自己不那么苍白,再抬头已是一张笑脸,关切地问:“怎么了?怎么回来了?”
周思源把手伸过去,捧起她的脸说:“很冷吗?”
周烟手心覆在周思源小肉手背上,答:“不冷。”
周思源也不拆穿她的谎话,搂住她的脖子,认真地说:“我没为你做过什么,所以我会接受你的选择。我好像跟电影里的人一样自私,但我愿意你至少有一次是为了自己。”
周烟攥紧的拳头剧烈颤抖,眼泪挤满眼眶,不知何时便会落下。
周思源松开周烟,拿出暖手宝,笨拙地去贴她的脸,语气郑重:“有人骂我,说我是小姐养的,我搜过这个词。思源不怨你,思源知道,你是世上最爱思源的人,你是为思源好。虽然思源可能会很想你,可是思源会忍住的。思源也会好好长大,好好保护自己。可是姐姐,你能不能答应思源,等思源长大就回来?”
周烟咬住下唇,伸手将周思源重新揽入怀里,颤抖着道:“姐姐答应你。”
周思源眼圈红肿,他不能保证上初中后一帆风顺,不想给周烟惹麻烦,离开她是能让她安心、也能让自己顺利的唯一办法。
这天上午,周思源没去上课,周烟嘱咐了许多,又给他打包用的、穿的、玩的,听他讲最近学习上的困难,以及解决方法。
他们看似如常,可都不轻松,笑容总没那么真。
中午,医生夫妻来把周思源领走,周烟出去送。
她站在后头,看了一阵,还是跑上去,喊道:“思源!”
周思源也挣开医生的手,扭过头来满脸泪水,他终于不再隐忍,终于脱去小大人的稳重,像个孩子尽情流露。他扑到周烟怀里,小手紧紧抓住她,认真嘱咐:“姐姐可不要忘了啊,你一定要回来,你不回来思源可怎么办啊……”
周烟点着头,眼泪如雨,落满一身,她说:“姐姐答应你。你好好上学,乖乖听话。医生伯伯家世清白,受人尊重,思源会交到好多朋友,思源再也不会被看不起的。姐姐不要求思源将来有多大出息,姐姐就要思源能快快乐乐地生活,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可以爱自己想爱的人。”
最后,思源必须去上课了,周烟才放开他。
医生夫妻领着他离开,周烟在身后,神情恍惚如游魂。
当她又一次忍不住想冲上去时,突然被身后一截胳膊扯入怀里。撞上那人胸膛,她张嘴咬了上去,吼道:“为什么我要把他送走!为什么!”
司闻吻她发心,低声道:“因为你爱他。”
周烟继续使劲咬,毫不留情,语气激愤:“我把他留在身边就不是爱了?我可以带他去更远的地方,一个没人知道我过去的地方,我们会生活得很好,我们……”
“因为你爱我。”
周烟松了嘴,换成实心的拳头捶在他身上。
她知道,所以她难过。
司闻攥住她的手,问她:“后悔吗?”
周烟难过至极,说:“后悔,别他妈好了!你给我滚!”
司闻吻住她:“晚了。”
周烟的眼泪和痛苦都被他裹入唇齿,她渐渐平静下来。
她怎能不后悔,以后便是龙潭虎穴,刀光剑影,她早有预感,怎能不后悔?
可明知有预感还走了这条路,她又能埋怨谁呢?
司闻的吻霸道,安抚了她,但她难过的模样却在他心里挥之不去。
他得记住,以后再不能让她这般难过。
不过看她越来越不隐藏自己,倒让他欣慰许多。以前他那么不堪,总欺负她,把她欺负到死还嫌不够。欺负得她都不对他说话,也没半点表情变化,像个没有灵魂的傀儡,完全由他操控,可他还是不满意。
那时候他不懂,也就失去了她。
当他有幸看到她决绝、定要离开他那副从未见过的神色,他才知道,为何从前总也不满意。
原来他要的是这样一个有血有肉的周烟。
他要她愤怒、欢笑,要她灿烂如年少,要她无所顾忌、从不用管风往哪飘。
他会给她开路,也永远是她的退路。
*
公安部。
部长直接将文件扔在冯仲良身上,怒道:“看看!看看!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新闻!我就说你最近老是神出鬼没的,这是上年纪开始沉迷温柔乡了?”
冯仲良接住这一沓纸,这几日的经历让他又苍老了好几岁,“我是为别人。”
部长骂道:“那你倒是说说为了谁!”
他从不怀疑冯仲良对禁毒的决心和信念,冯仲良不可能与毒贩有牵扯,但他不知冯仲良最近这般反常是在做什么,居然被摁在毒品交易点。
冯仲良没什么可说,递了辞职公文。
部长惊了,咬牙切齿地骂:“你到底在干什么?!”
冯仲良懒散地答:“这一行我干了半辈子,还没干够,可身体不行了,活不了几个春秋了。趁着这次事件发酵得厉害,我索性退下来,不为难咱部里,也给新人机会。”
部长气急,反而收起震怒的神情,来回踱步,手攥着茶杯,指骨撑得青白。
冯仲良看向窗外,又说:“我有多久没好好看过太阳了?我都忘了它是不是灼眼了。”
部长停下,把茶杯放在桌上,双手撑在桌沿,愣了数秒,挥挥手说:“行了,办手续去吧!”
冯仲良却没着急走,给老部长深鞠一躬,真挚地说:“感恩您做的这一切。”
部长不爱听这些话,直接轰他出去:“滚滚滚!”
冯仲良坚持鞠完躬,才转身走出去。
门关上,部长才显出难过,阖紧拳头捶在桌面,连叹三声。
*
辞职手续办理得还算顺利,只是各级领导免不了对冯仲良的选择感到困惑,他总在回答,后面索性在内部网站里放出他的辞职公文,还有身体检查报告。
原来他的肾病已到难以控制的阶段,生命屈指可数,任神仙来也无力回天。
*
三天后,冯仲良走完了流程,从单位出来,他抬头看向太阳,只一眼,眼泪就被灼得掉下来,却不挪眼,坚持看了一阵,直到眼泪顺着沟壑丛生的脸,不断滑向地面,留下显眼的一摊水渍,很快又蒸发无踪……他终于收回了视线。
不舍是有的,可他总得离开,有人能守一个东西守到死,也只到死而已,死以后什么也都没了。
到了这个时候,冯仲良才明白,原来司闻目的是让他下台。
他曾以为原因重要,到头来发现,重点是结果。
不过他兜这么大圈子,仅是这个打算?恐怕还想要他的命。
本来他并不确定,自从知道赵尤今取保候审出来了,他就确定了,司闻一定还有没做完的事。
他对赵尤今了解太少,但知道她遇事会慌,前头生意上出纰漏就能看出来。
那她是怎么把整场阴谋圆回来的?想必是司闻帮她善后了。
若司闻的目的是让他下台那么简单,为什么还把她捞出来?司闻会把她弄出来,就说明还有下一步动作,极有可能就是他的命。
他不怕,只是他希望,如果司闻无法对过去释怀,就都冲他一人来。
在他跟司闻的恩怨里,赵尤今很无辜。她该有她自己的造化,律法会给她适合她的归宿,无论是什么,都不应该是陪着他一起死。
*
没有直接证据证明赵尤今贩毒,她开枪杀死薛鹏也算是正当防卫,顶多是防卫过当。薛鹏毒贩的身份让她不得不下死手,不然死的就是她。
她用这套说辞应付禁毒大队,加上目前获得的证据暂时能支持她的说法。于是她在拘留所待到三个多月时,律师成功帮她申请了取保候审。
她维持着入狱前的姿态,体型消瘦却挺拔不屈,直至进入歧州家门,她一个软腿瘫倒在门前,脑袋磕在门框,眼前不断闪现薛鹏死的画面。
她该跟他一起死的,这样就不用再受司闻摆布了,她该的……
司闻开枪后数秒的间隙,所有人都没缓过神来,他迅速又小声地跟她说了几句话,她还没听懂,冯仲良破门而入,随后是警方。
她本想指控司闻,但又无法解释枪上为什么只有她的指纹。
审讯过程中,当警方审讯的问题传到她的耳中,她恍然想起司闻在那数秒间隙告诉她的话,一下明白了,那是他在教她,怎么跟警方交代。
她惊恐又麻木地交代完,胆战心惊地等了三个多月,等来取保候审的消息。
她还没捋完这刺激的经历,那部私密的电话响了,她吓得哆嗦,因为薛鹏死了,打来的只会是司闻。
他真是一点喘息的机会都不给她留。
她深呼吸,磨磨蹭蹭地接通,噤若寒蝉地等待。
司闻的声音传来:“接下来冯仲良会找你,问你我教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顺便让你远离我。”
赵尤今应声:“那我要怎么说?”
“不理。跟他划清界限,别让他知道胡莱在我手里。”司闻又说。
赵尤今多嘴问一句:“你要让胡莱给你干什么?”
司闻轻描淡写地说:“我要他把边境最大的毒头引出来,只有他出来,我才能杀之取代。不过这事得办好了,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赵尤今心里嗡一声,司闻这种人,算天算地,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虽有疑惑,却没发问,趁着司闻大发慈悲地吐露实情,她抓紧时间又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司闻说:“有你这样的人在,总归好办事一点,而我也无所谓再分一块蛋糕出去。”
原来是看上了她的交际谈判能力,赵尤今再无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