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8021的房门被刷卡、撞开,第一个进来的是冯仲良,稍后纪凭生便率领两支队伍冲了进来。
冯仲良夫妻就在二十几把枪下团聚了。
司闻在一旁,仍是那恣意的态度,并未被眼前阵仗吓到,也是在场唯一一个气定神闲之人。
当然,这一切皆归功于他一点小手腕。
没什么比警方亲眼目睹禁毒局局长冯仲良妻子赵尤今贩毒、杀人更刺激了——
那把有她指纹的枪,直接给她判了刑。
而司闻,不过是因莫名其妙收到薛鹏四千万转账,十分不解,想弄清缘由,正好听说薛鹏在这里见朋友,便来问一问,不巧看到赵尤今,恍然大悟。
原来是薛鹏想从东升制药补入一批药,发往海外,帮赵尤今渡过难关。
然而他们约在这里,却也不是聊这件事,而是准备贩毒。
现场□□的分量已足够他们牢狱终生。
赵尤今无法撇清她与这几百克冰|毒的关系,而冯仲良也没法解释他为什么在不通知公安部的情况下,一个人出现在这里。
他也不会解释,一位搭档、一位妻子,都是他心怀愧疚之人,他即便有选择,也会放弃。
*
冯仲良被带走后,纪凭生和郑智将司闻带去了机关。
审讯室中,司闻依旧从容不迫,连一丝头发都未凌乱,相较之下,被迫加班的审讯人员倒显得有些风尘仆仆了。
纪凭生站在审讯室外,双手抱臂,凝视着监视器屏幕上司闻的脸庞。
郑智端来茶水,说道:“酒店招待大厅、停车场的监控坏了,只有走廊有,不过那房间正好在死角。专梯有监控,但没看到人,猜测他们是从工人电梯上去的,要不就是走上去的。”
纪凭生并不意外,他们这类人不会出现被监控拍到这般明显的漏洞。
郑智继续道:“咱们局里的意思是按照章程办事,到点就放。”最后一句轻声说:“得考虑舆情。”
纪凭生恨不得马上到点,要说之前他只是根据辅证提出合理假设,但现在他看到冯仲良给司闻的眼神,觉得这事情**不离十了。
司闻就是当年卧底,当年事确有隐情。
他喝了一口茶,将茶缸子递给郑智,与审讯员一同对司闻进行问话。
审讯员是歧州知名微表情专家,却对司闻无能为力。
自然不是他水平有限,无非是司闻接受过相关训练,甚至比他更强。
审讯员渐渐露怯,越来越慌,幸好纪凭生及时救场才保住一点威名。
纪凭生不扯废话,直接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西颐酒店8021房间?”
司闻配合地答道:“薛鹏借别人的账户向我的私户转了四千万,没有注明款项用途。我最近一直想找他问这件事,听说他在西颐,我就过去了。”
纪凭生打给内勤科,问道:“司闻私户在事发时的流水明细调了吗?”
文职答:“嗯,那个时间有个海外账号分批次汇入总共四千万。”
纪凭生挂断电话,又问:“你又怎么知道他在西颐?”
司闻从容道:“你怎么知道的,我就是怎么知道的。”
纪凭生心头一紧,不再追问。
他是跟踪司闻去的,不汇报上级私自行动是违纪行为,虽说他后来向上级申请了支援,但也难逃先斩后奏的责任。
司闻在歧州只手遮天,他要是用这件事做文章,警方就会处于舆论洼地,对后续工作展开是极大的阻力。
这司闻,谁都敢威胁。
纪凭生接着问:“你当时看到他们在交易吗?”
“我进去他们就停了,现场很乱,薛鹏想杀我,赵尤今阻止,他们产生争执,开始内讧,吵到不可开交,赵尤今就开枪把薛鹏杀了。”
纪凭生看一眼旁边的审讯员,审讯员冲他点头,意思是司闻无异样。
纪凭生又问:“然后?又发生了什么?”
司闻接着答:“然后冯局就进来了,之后就是你了。”
完毕,纪凭生和审讯员离开。
审讯员拂去冷汗,叹道:“司闻真没在我们这行干过吗?反侦察能力是我迄今见过最强的。”
纪凭生未搭话,只淡淡一笑。
这样的人,曾是自己人,说明他选择这条路没错,因为这样的人,也选择过。
审讯员先行离开,郑智走来,说:“禁毒大队那边来信了,说赵尤今招了,薛鹏帮她补齐之前生意上的四千万亏损,就是想利用她在歧州的影响力布网贩毒,她不同意,就用他的枪杀了他。”
纪凭生呼出一口气,就知道。
司闻敢说,必然是他们查出来也如此。他又问:“冯局那边怎么说?”
郑智摇摇头,说:“这咱们就不知道了,不过应该没事,冯局干净的,这些事儿里都没有他,顶多因为担心媳妇不顾场合,被上头批评两句吧。”
纪凭生点头,吩咐郑智:“嗯,把司闻放了吧。”
郑智拍拍他肩膀,叹道:“这一宿,逮到逃窜在外的薛鹏,哦也不算,是见到尸体,缴获几百克□□,也不算白玩。”
纪凭生走到监视器前,又看司闻,自然是不算。
冯仲良、赵尤今夫妻跟毒品沾上关系便是死都抹不掉了。这是司闻的目的?为了搞臭冯仲良?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为什么变得水火不容?
就目前掌握的线索,司闻清清白白,但他也不是第一次办案,自然知道越是完美越有问题,却不愿多想。
司闻是他的信仰,忠于信仰是一种本能。而且他有一种直觉,他的信仰配得上他的忠诚。
*
司闻从公安厅离开,马不停蹄赶回山庄。
途中接到电话,接通后,置于一旁,双手交叉而握,缓缓闭上眼。
手机传来手下人气急败坏的声音:“哥,说好薛鹏交给我的!”薛鹏杀了他们自己人,他还记得这个仇。
司闻依旧闭着眼,说:“遇害者尸体家属有管理和处置权,但没有家属的尸体,相关部门会依照程序送到殡仪馆火化。”
他虽未明言要怎么做,但做法已然清晰。
手下人懂了,眉梢一挑,惊喜道:“哥你想得太周到了!”
司闻未搭话,又道:“看好胡莱,他有什么闪失,我把你们活着喂狗。”
手下人麻利应下,挂断电话。
司闻睁开眼,淡淡道:“快点。”
司机点头道:“好。”
司闻拿起手机,看到他设置的壁纸,他自己拍的周烟的照片,拍的时候只是灵光一闪,现在看着它,倒十分庆幸,他把她的美记录下来。
她还在等他,他不能让她等太久,五年了,她等得够久了。
一个小时后,车停下,他下车后疾步朝里走,对碰到的山庄工作人员的招呼视而不见。
周烟在前院,蹲在一棵树下,无聊到看蚂蚁搬家。
他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整颗心平静下来,冬夜风都没那么刺骨了。
他缓步走向她,尽量不发出声音。
其实即便有声音,她也不会察觉,她裙摆沾了树坑里的枯叶都未注意。
山庄光怪陆离的灯照下,她裸露在外的肌肤尤其白,就像……
就像一个宝贝。她像个宝贝,很像。
走到她身后,司闻蹲下来,去捉她的手。
碰触的那一刻,她抖了一下,随后是短暂的停顿,似乎在分辨这纤细有力的手来自何人。
当她回握时,便是分辨出来了。
是那个男人,是她的男人。
周烟攥紧这只手,扭头搂住身后的人,也不说话,就这么紧搂着。
司闻托住她的双臂,支撑她的身体,作为她强大的倚靠,永远的倚靠。
许久,周烟才将新闻说司闻被警方带走时的紧张释放出来。
司闻心疼,把她打横抱到旁边矮矮的石桌上,让她坐好,蹲下来,指腹轻触她柔软又没血色的嘴唇,问:“你干什么?”
周烟说:“我想你啊。”
司闻眼睫垂下半扇左右的弧度,执起她的手,细密地吻着。
周烟不问他去干了什么,发生了什么,现在不问,以后也不问,她只会想他,很想。
司闻转移她的注意力,问道:“吃东西了吗?”
周烟摇头说:“光顾着想你了。”
司闻用拇指指腹轻轻摩挲她脸颊,又问:“那么喜欢我?”
周烟摇头,眼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滑下,说:“我爱你。”
司闻吻掉她的泪,点点头道:“我知道。”
周烟把他的手拿下来,用两只手握住,问他:“为什么你从不说爱我?”
司闻拉着她的手到自己心口,让她感受他心脏的颤动。
他未作一字说明,周烟却感受得到他的意思。
他一颗热烈心脏,装的都是她。
她摇摇头,说:“我想听。”
“我爱你。”司闻也不犹豫。
他从不扭捏,也没什么话说不起。
不提爱,是从未提过爱。
年少离家,一路跳级,十几岁大学毕业,语言、科研,他一直停不下来,只因找不到生命的意义。
别人半辈子都达不到的水平被他达成后,他仍不知他的人生该何去何从。
缘于国防大学的科研合作,他入了伍。当兵的日子很充实,却也不觉得是一种归属,转去当卧底,不人不鬼,脑袋经常别在裤腰带上,似乎稍微有了点意思,午夜梦回,他仿佛能听到鲜血在血脉里涌动的声音,开始了颠沛流离的许多年。
那段时光,他不懂爱,也不屑于懂。
离开队伍后经商,他精于算计,遇到的女人在他眼里与男人无异,只有有价值和没价值之分,人性在他面前毫无惊喜,他更失去了爱的能力。
“我爱你”这三个字自然而然成了他三十几年从未涉足的领域。
遇到周烟是巧合,她成为他的瘾、药,也只能说是巧合。可她走进了他心里,他开始在意她的情绪,会担心她的处境,甚至为她戒药,为她活命。
这当然是爱,有生之年,她是第一个撬动他灵魂的人。
即便如此,他仍对爱这个字眼感到陌生,可若她想听,他当然可以说。她想干什么都可以,她想要他的命,也只一句话而已。
于是司闻又说:“你不用跟我确认,也可以一直确认。”
周烟仰头,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