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影随行 第6章 影的曝光

程淇花费了整一周来适应这里。这一周时间她只是将自己一如既往的生活作风延续下去：写作、吃喝拉撒睡，直到看着余额只减不增，程淇仿佛看见了它变成0的那天，终于还是无力地打开招聘网站找工作。

刷来刷去，程淇符合条件的无非就那些：服务员、店员……再不济就是进厂了，a省的工厂数量也是全国名列前茅的，程淇住处附近就矗立着几座，从早到晚发出叮铃哐啷的动静，呜呜呜冒着黑烟延绵不断。

程淇去面试了第一份工作，奶茶店店员。但摇奶茶的累人程度远远超出她的预谋，第一天试用期，连着站了九个小时。程淇难得有坚持下去的想法，不是越挫越勇，而是事到如今已经没什么选择了。结果第二天就被辞退，按店长说的理由是她太内向和被动。确实，程淇发现无论店长还是其他店员都挺社牛，她第一天来就受到极其热情的关照，程淇确实有些被这声势吓到，结果反而比平常还沉默了，像是受到惊吓缩进壳里的牡蛎。

程淇有些受打击，不过她安慰自己，第一份工作而已，迟早要被社会拷打的！以后还有数不完的机会，再怎么样都不会饿死的……其实还是打击不小，她又在家躺了几天，越来越感觉写作在救赎她，是她唯一的□□。起初只是渺小的光点，但现在越燃越旺，在一片黑暗之中充当最光明的存在，她决心要极力保护着这束光被来去不定的大风吹灭。

这天林真突然问她，写小说是因为喜欢，还是用来打发时间，或是暗暗将这件事当成工作来培养的？

程淇感觉自己的脑袋被操控住，不容迟缓地思考起来。其实这几点都有……因为暗恋着文学这位细腻又聪慧的美人，于是愿意将自己所有空闲都交付于她。不过当下，程淇觉得写作是一位与她共患难的爱人吧，她要紧紧抓住崖岸上爱人的手，借她力量爬上那片开阔的原野，想必那里阳光普照，春暖花开。程淇回复了过去。

这番话很打动林真。

“你其实跟我从前很相似欸……又有比我多出的勇气。”

程淇不由地开始想象林真从前是什么样，也许像一只温驯的绵羊，纯洁善良。但她的才华太突出了，应该是额前顶着长长的犄角的白山羊吧……为什么一定是羊呢？程淇被自己无端的联想逗笑了，转而又注意到“勇气”。自己真的是个有勇气的人吗？也许在林真眼里，自己是个被光明大道排挤进无名小路里，但依然走得坦坦荡荡的人吧？

程淇问：“我怎么会如你所说有那么多勇气？恐怕这就是传说中的超绝钝感力？实际上是大难临头爱咋咋的心态啦，这种心态看似豁达实则很糜烂的……”

“哈哈哈，你有什么大难？”

程淇也不知道。与其说大难，不如说是许许多多“小难”散布在人生的每一个节点，她就生活在这些“小难”的阴影下，有时一个物体在光的照射下要比它本身大多了。虽然没什么天灾**，但总归对一个人类来说是不幸的。

“倒是确实没什么啦……那你从前又是怎样的？据你所说加上我观察到的你来看，我满脑子都是白绵羊。”

“那挺好的，白天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和同伴吃草，夜晚回归潮湿杂草铺成的柔软的羊圈里睡觉。我甚至觉得这都触不可及呢。”

程真一边看这条消息，一边想象着，回复了一个笑嘻嘻的表情包。

很突兀的，两人都再没收到来自对方的新消息，仿佛这场聊天从此结束了。

良久，林真发来一长段消息，像是一封信：

「亲爱的程淇，很幸运认识你，我想我们都为此庆幸。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和你有着不一般的缘分，也许你听说过佛语有词为易感，正是凭借此种“天赋”察觉到你我相似的气息，听上去很玄乎，却也有难得一信的理由。你问我，我从前是怎样的？我愿意告知你，我的父亲早逝，大部分的人生我都活在我偏执母亲的高压下，一路走来身后不乏各种揶揄。听起来很惨吧？却正是这些造就了你现在看到的我，但凡少一样都不行，成长处处有着抽丝剥茧的痛苦。我有时在你身上看到我过往的影子，但因为感觉不够了解真实的你而不敢妄下定论说我们是同一类人。事实上，类别也无可划分，终归还是缘分二字吧。

得知你的状况有些担心你，独自一人来到a省。不过我们的距离变近了些，令人高兴。

希望你一切顺利。」

程淇内心有什么被触动着，视线变得模糊，很心痛，很幸福。

……

程淇享受着每一个无所事事躺着的时候，她有睡不完的觉。再一睁眼已经傍晚，气温下降了，风吹得凉飕飕的。

游政洁打来电话：“你已经找到住处了啊，比学校宿舍好，羡慕。”

“你连这都羡慕，我都心疼你了”，程淇打开日历看了看，“今天周末，没准备干点啥吗？”

“唉，累死了。只想睡觉，不过我一放假就回来睡了，刚睡醒。”

“原来如此，难怪声音听着这么疲惫，我以为你装低音炮呢哈哈哈哈。辛苦你了。”

“程淇，还有一个月左右就放寒假了，也快过年了，你回来吗？”

程淇稍加思索：“不回，我生活费现在得靠我自己赚了，车票钱我都买不起，不然我可能会考虑去看看你吧。”

游政洁沉默了一阵，心疼还用说吗。

“你好辛苦，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我放假了来看你吧，我真想你了。”

“真的吗？”程淇很高兴。

“真的”，游政洁的心还是被揪着，仿佛只有把话题扯回来说个彻底才舒心，“你爸妈就任你流浪了？虽然说确实长大了，终归不是法律意义上成年人，他们到底指望你赚个什么钱？”游政洁越说越气。

“没事，他们确实也挺惨的，我宽宏大量，无所谓。我好手好脚的饿不死，劳动人民最光荣。”

程淇想起父母。其实光看他们这辈子也挺惨的。没什么学历，早早出社会打拼，那个年代大多数普通人也没什么对爱情的追求，只是找了个过得去的人草草结婚，生子，满足长辈的心愿，然后为了这个孩子，廉价的劳动再也不能停下，矛盾也在彼此感情日复一日的消磨和工作生活压力中爆发，打架争吵不休，由此又造就了一个心理有缺陷的孩子……孩子长大确诊了精神病，本就不多的存款更是少之又少。最终两人年过半百，失去了争吵的力气，孩子也长大了病情有所好转，生活总算因此而有些平静，期盼着一直如此，男方突然确诊的癌症却如同漫漫长夜中一道响彻云际的雷电劈碎平静……

“你太坚强了。你要是有天吃不起饭了一定跟我说啊！别小看我的私房钱。”

程淇的悲伤转瞬即逝，被游政洁逗笑了。

……

两周后，程淇开始了第二份工作，酒吧服务员。这是她第一次来酒吧，程淇只觉得彻夜弥漫的浓烈的酒味和沸反盈天的动静真的费命，更恶心的是时不时遭受的性骚扰。程淇把这情况跟一个跟自己同龄的同事倾诉，那女孩却习以为常，劝告程淇要放得开些，酒吧都是这样的。

从招收未成年这点来看程淇就觉得不对劲，顶着恶心坚持了一周后辞职了。她长叹了口气，这一周喝的酒比她这辈子喝的都多，只想吐，不夸张的说，估计预支了十年寿命。她觉得自己果然不适合这里。无论是在这工作的人或是消遣的人，他们自己有自己的桃花源，程淇感觉自己像个误闯入这里的渔民。

于是程淇又回归了最适合她的生活，躺平，写作。她越来越感到害怕，自己的人生似乎会越过越烂，也没有能力改变，日日浇灌着一朵不愿绽放的花，内心有些动摇，程淇觉得自己站在了一座孤岛上，每个角度每个方向都是既能淹死自己又可能推她上岸的汹涌波涛，全凭运气，而自己连一试的勇气也失去了。她决心全心全意地将自己交给文字，让她所自最坚信的文字来作判决。

程淇和父母已经没什么联系了，仿佛两方都有不甘，在对峙着什么，仇恨着什么，到底从何而来又不得而知。

手机突然接到姑母的消息：“程淇，你现在在哪？我们都很担心你。”

程淇心里一颤。姑母是个心软善良的人。其实当年程母生的是一对双胞胎姐妹，却因为家境贫困，选择把姐姐给了没有儿女的姑父姑母，程淇就留在了这个家里。姑母一直对自己很好，有什么吃的都往这送，偶尔偷偷塞点钱给程淇，经常关心她。父亲患癌后，也是她到处借钱，不离不弃照顾这个半残废弟弟。程淇心有不解，在她看来姑母做到这份上太超过了，现在想来，假设当初送出去的是自己，自己就成了她的女儿。姑母也许是抱着这份假设出的爱一直对程淇付出吧。自己的同胞姐姐并不知道这件事，全家人默契地对她隐瞒，她一直顺利地在充满爱的家庭里长大，程淇竟有些羡慕。

此时程淇却不知道怎么回复这条消息。姑母口中的“他们都”之中，包括那老头吗？程淇这才意识到自己父母这关系肯定是不会沟通的，程父那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什么情况，不会还以为她在家里鬼混吧？

妈的，不想这恶心的人。程淇暗骂。

“我去a省打工了。”程淇回复。

那边回了一长串信息，错别字多得程淇差点都不知道内容在说什么，想必是不识字的姑母一个字一个字笨拙地试出来的，大意说是担心她，问她还回不回来上学，照顾好自己之类的话，接着发来一笔两百元的转账。

程淇心里五味杂陈，最终收下了钱，告诉姑母不用担心自己。

她再无力操心接下来该怎么办了，干脆得过且过，极力用值得高兴的事充斥自己脑海，比如说认识了林真、小说越写越顺了、收到了一笔巨款（两百元）、遇到一只脏兮兮但可爱的小狗、游政洁寒假可能会来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