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弥夜被带回苏家老宅是苏暮年的舅舅和父亲牺牲那年。
初识之日,苏暮年站在别墅的楠木扶梯转角平台,看着爷爷抱着一个安静的玉团子风尘仆仆地赶回来。
那年,苏暮年七岁,苏弥夜刚出生几个月。
后来,发病的樊志刚拿着水果刀刺向同他搏斗的苏暮年之际,苏暮年十四岁,苏弥夜七岁。
樊志刚是抗战老兵,患有战争后遗症。他曾经发病时杀光了自己弟弟一家,进了功能型监狱,出狱时据说病已痊愈。有这样的案底,樊志刚找不到工作。苏沈南看在他以前在战场上帮自己挡过枪子儿的恩情,招他进苏家老宅做保安。
他的病发得突然,发得恰巧,也发得莫名其妙。
樊志刚发病前,正好苏沈南带着人出去做秘密任务,一走就是几个月。一切巧就巧在他持刀行凶就在苏沈南回来的前夕。但凡再晚一天,苏暮年和苏弥夜也不会遭遇那场噩梦。
别墅里负责二人起居的保姆是第一个遇害的。当时那保姆坐在客厅看电视剧,不愿给苏暮年和苏弥夜做饭,苏暮年使唤不了她,只好自己动手。苏弥夜跟在他屁股后面做跟屁虫,要给他搭把手。
苏暮年刚烧好热水,变故就发生在这一瞬间。
大门突然被人打开了,樊志刚手里拿着一把带血的刀出现在门口。他表情狰狞地打量了一眼客厅,首先看到的,就是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剧看得正入迷的保姆。
樊志刚握着刀二话不说直冲保姆而去。那女人正看在兴头,被人打搅自然是极为不满,一脸愠色转头欲斥,脖颈一凉。她震惊地转着眼球往下看,带着她鲜血的水果刀握在樊志刚手上,殷红的液体滴答滴答地坠落在昂贵的红金色波斯地毯上,洇入其中,将枣红染成了酒红。
保姆还未出口的尖叫声被堵在喉咙里,她脖子的大动脉被樊志刚割断,血溅满沙发,很快就咽了气。
苏暮年和苏弥夜就站在料理台后,樊志刚一推开门时苏暮年就意识到不对。他让苏弥夜躲进灶台旁的碗橱,苏弥夜体积小,藏进去很容易,关上橱柜门,只要他不发出声音,就没人知道里面藏了人。
苏暮年反复跟他强调,不论发生什么,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不能从里面出来,除非自己或者爷爷叫他。
苏弥夜很害怕,眼泪都流出来了,咬着牙一个劲儿地点头,想让苏暮年放心。苏暮年安顿好苏弥夜,毫不犹豫地猫着腰潜身去取存放在一楼的迷你手枪。
苏家世代入伍,苏沈南军衔高至上将,为了避免突发状况,老宅里每层楼都在特定的地方藏了枪。只有苏沈南和苏暮年知道。
苏暮年自幼由苏沈南亲自教导,格斗、射击都是满分毕业。
他刚拿好枪上膛回到料理台后,樊胜远已发现了他,拿着刀向他猛冲过来。
苏暮年虽然手里有枪,但他知道,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开枪。
樊志刚挥刀就砍,苏暮年灵活闪避,企图用格斗技巧夺去樊志刚手里的刀,把人控制住。可苏暮年到底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无论他的格斗技术有多么炉火纯青,也是徒劳。
很快,苏暮年就因体力不支被樊志刚制服在地,那把锋利的水果刀刀刃锃亮,之前的血已干涸,只留下很淡的赭色,几乎看不出来这把刀见过血。
苏暮年双手死死抵住樊志刚握刀不断下压的手腕,手臂因用力过度颤抖不止。尖锐的刀尖正对苏暮年的喉咙,苏暮年的脸部肌肉开始抽搐。
苏弥夜透过橱柜门门缝,瞳孔因恐惧而缩小。眼泪无声地顺着他的眼角滑下,苏弥夜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硬是没发出一点声音。
哥哥说过的,无论如何都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他目睹了苏暮年为了保护他,和樊志刚搏斗的整个过程。他心怦怦地跳,这辈子从未跳得这么快,头皮冰冷而发麻,他整颗心都为苏暮年揪着,捏成拳头的手掌心早已润满汗水。
哥哥告诉过自己,只有听到他和爷爷叫自己,才能从橱柜里出去……
可是,眼见着苏暮年就要被利刃刺穿喉咙,苏弥夜不知哪里鼓起的勇气,平生第一次忤逆苏暮年的意思,从橱柜破门而出,将樊志刚奋力推离苏暮年。
苏弥夜还真的把樊志刚推动了,两人一起朝放在墙边的垃圾桶砸去。
苏暮年看到苏弥夜从橱柜里出来,整个人都傻了,这个听他的话听了七年的乖宝宝,这次居然不顾他的死令,从藏身的地方冲出来。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
是为了替他挡那致命的一刀。
樊志刚被推开,怒火中烧,拿起刀不由分说就刺向苏弥夜。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不偏不倚,这一刀正好铡着小孩左心房擦去。
苏暮年一刹那慌了,比他自己即将挨刀子之时还要六神无主。他顾不得苏沈南平时的告诫,双眼猩红,将迷你手枪从裤袋中掏出。
他拿枪时手还在抖,偏生举起来瞄准樊志刚时便冷静得出奇。
苏暮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站起身。他抿紧唇,一言不发,静待时机。
在樊志刚杀红了眼,抬起头打算抽刀再补一记时,他毫不犹豫地对准樊志刚的太阳穴扣下扳机。
枪响瞬间,苏弥夜脚一软,瘫倒在地,比樊志刚先一步倒下。苏暮年眼疾手快奔过去把他揽在臂弯。
樊志刚还瞪着爬满红血丝的双眼,死了。
苏暮年从不怀疑自己的枪法。枪从他手里滑落在地。
门开了,苏沈南带着一帮荷枪实弹的特警冲了进来。苏暮年难以聚焦的双眼从胸口还微微起伏的苏弥夜,移到那柄已经掉到地上的刀,再抬头凝视着四处搜查的众人和向他们跑来的苏沈南,喉头滚了滚,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
苏弥夜被送去医院抢救。好在苏沈南回来得及时,苏弥夜昏迷了七天七夜,最终脱离了生命危险。
苏弥夜昏迷期间在医院躺了多久,苏暮年就在医院枯站了多久。
他甚至不敢坐下。
护士推着苏弥夜从手术室出来转移到ICU,苏暮年就跟着手术车一路跑到ICU门口。在情况稳定之前,亲属不允许进病房探视。
他只好隔着ICU厚重的玻璃窗朝里面望,无能为力地看着苏弥夜苍白的小脸几乎被氧气罩整个盖住,了无生息地躺在那张满是消毒水味道的床上。
“对不起……”苏暮年泣不成声,哽咽着忏悔。
从小被苏沈南扔进部队训练,苏暮年也没因哭泣红过眼睛。军营里大他二十几岁的汉子都调侃苏暮年是狠人,小小年纪就不怕吃苦。
从没落过泪的苏暮年这次却因为死亡与苏弥夜的距离泪流满面。
苏弥夜在ICU昏迷的第七天,苏暮年终于得以进去探视。
他跪在病床边,不敢伸出手去触碰苏弥夜。
小男孩躺在病床上,就像一尊脆弱易碎的琉璃藏品。
苏暮年流泪是无声的,只有脸颊上两道清浅的泪痕昭示他此时的状态。
他哽咽着凑近苏弥夜,贴着后者微凉的耳廓小声道:“我们约好的,我念完,你就得醒过来。”
带着哭腔的背诵声成了ICU的主旋律。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
诗还剩下最后两句,苏暮年不得不被护士请离。
后来再见,又是四年。
从那以后,苏暮年冷静下来不断检讨,将那场噩梦在心里翻来覆去地剖析。拿出来,揉碎,一帧一帧地回忆、自审,再埋进更深处。他自认对苏弥夜的感情就只剩下无限的愧疚和近乎偏执的愤怒。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见过苏弥夜,甚至没再跟他有过任何联系。苏弥夜被送去M国治疗,苏暮年并不清楚苏弥夜的情况究竟怎样。直到十八岁成年礼那回,舅妈带着苏弥夜回老宅,苏暮年才再见到他,也从苏沈南的口中听到了他的近况。
十一岁的少年,身姿已经出落得有些挺拔。苍白的皮肤,乌黑的短发,纤瘦得像片纸人。
在人潮汹涌、打着聚光灯的宴会厅,苏暮年一眼就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定位到他的少年。清瘦而黯淡,淹没于人海,像LED大屏幕中突兀地贴着的一张泛黄而脆弱的黑白老照片。
他那双深沉如夜的眸子里缀满碎星,满怀期冀地看向苏暮年。
苏暮年能读出其中传递的含义;他却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灯光聚焦区域,将他的少年独自撇在身后的无尽夜色里。
苏弥夜目送苏暮年的背影一点一点被拥挤人潮吞没,眼中闪烁的希望也随之一点一点消弭直至熄灭,那点微薄的火光渐渐融进他暗淡的眼底,任所见之处光明盛极一时,水晶炫目耀眼,也无法照亮那片浓郁深沉的雾海。
他的光,因为他的逆悖,抛弃了他。
心疼阿崽,边写边哭(假的)
本章暗含至少三个伏笔和两条暗线(一条主线一条童年支线)
我来主动回答一下,关于为什么苏弥夜救了苏暮年,苏暮年反而生他的气,对他冷淡的原因。
1.苏暮年有他的骄傲。他从小经历各种艰难困苦的特训,都是为了保护对他来说重要的人,可是苏弥夜在他眼皮子底下受了伤濒临死亡。他认为这是他自己的问题。
2.他觉得如果苏弥夜一直听他的话躲在橱柜,就不会有事,因为他一开始就抱了必死的决心,才会在嘱咐“除非”那句提到苏沈南。
3.苏弥夜一直最听他的话,说一不二那种,偏偏这次不听话是为了救他。他陷入进退为难的心境,最后想开了,觉得是自己跟苏弥夜关系太亲密,苏弥夜太过重视自己,才会在那种情况下为他牺牲。所以他干脆远离苏弥夜,和他做陌生人,这是苏暮年认为的,保护苏弥夜的方式。
4.当然,他也在惩罚苏弥夜不听话。他明知道苏弥夜最黏他、最依赖他、根本离不了他。可他自欺欺人时间会淡化一切,淡化到最后他作茧自缚,封存了自己的真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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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心上的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