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时分 第4章 恋家鬼

院内门顶高挂着的灯，照亮了它现在的情景。发出银铃般笑声的小女孩，迈着欢快的步伐和身后的撒手没你追我赶。

雷娇霞坐在院中的马扎上，削着手中的土豆：“慢点跑，别摔着。”

杨涵奔向她问：“哥哥呢？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想哥哥了？姥姥也想，估计这会快到家了，再等一等。”

“我想给哥哥打电话，让他回来的路上给我买糖吃。”

雷娇霞点了点她的鼻子：“小馋猫。”

“不行。”唐攀的声音从客厅传至院内，“你忘了医生怎么说的了？换牙期少吃糖。”

腮帮子鼓了鼓，杨涵说：“我让舅舅买。”

躺椅上假寐的人被点名，他停下手中摇动的蒲扇，说：“好像不行，吃牙疼了你妈妈要说我的。”

“妈妈。”杨涵脑瓜一动来软的，她跑过去抱住她的腿晃呀晃，“我已经两天没吃了，吃一颗没事的，好不好？”

唐攀最招架不住她这副样子，刚硬下来的心肠被晃的化成了一汪湖水：“好了好了，去妈妈包里拿，只能吃一个哦，等牙齿换完我们再买新的。”

“好。”杨涵小跑着打开最里面的房间，解开床上放着的毛绒斜挎包，内里只有钥匙化妆品，没找到她要的糖果。

扭头看向衣架伸手取下之前的旧包，果然在里面找到了糖果，拆开一颗草莓味喜滋滋吃进嘴中，正想再拿一颗偷偷藏起来，空间内夹着的透明壳子，引起了杨涵的注意：“这是什么？出……入证，哇，哥哥的这张照片好好看，拿给姥姥看看。”

“啪嗒”房门关上，杨涵拿着手里的东西跑到雷娇霞面前：“姥姥你看，照片上的哥哥是不是很好看？”

眼尖的唐攀浅笑僵在嘴角：“宝贝你手里的东西在哪拿的？”

“妈妈之前的那个包包，怎么了吗？”

听到她的回答，脑海中“轰隆”一声，巨大的‘闪电’劈醒了被唐攀遗忘的记忆。

“没问题，有我在你放心。”毛渊把装配好的东西递给她，“最近抓逃晚修的严，学校给特殊的孩子分发了这个，切记它很重要，忘了什么也不能忘了它。”

“……妈呀！”唐攀突然惊叫，折身跑进房间拔掉正在充电的手机，匆匆拨号。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屋外，躺椅上的唐新立被吓了一跳：“抽的什么风？”

削完土豆的雷娇霞抬头看看天色：“也该回来了，怎么不见人呢？”

“……哥。”唐攀攥紧手机小心移步至唐新立身旁，“咱家的三轮充电了吗？”

“昨天刚充的，你要干嘛？”

“就是……冉冉可能还在学校，我…忘记把出入证给他了。”唐攀的声音越来越小，“冉冉的手机也…关机了。”

“什么？！”唐新立惊起。

雷娇霞先一步站起身，匆匆去推院中停放的三轮：“还愣着干什么？骑车去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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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学楼一楼昏暗的一角，一道身影被月色无限拉长，待巡逻的老师走开，身影悄咪咪窜进黑暗。

手机震动，幽幽白光照亮俊朗脸庞。

何晨浩：成功了？被抓了？

乔红星：需要救你吗？

宋凡：不用，乖乖等着爸爸的投喂。

“嗡嗡”又一条消息弹出，和曦的神色满是期待。

备注为她的人说：小凡对不起，暑假爸爸妈妈可能回不去了，这边来了新活要忙一阵，和奶奶好好相处知道吗？我们争取过年回去。

期待暗淡归于习以为常，他回：知道了。

她：钱还够吗？我在网上买了一些衣服，你记得去快递站拿。

宋凡：钱够，衣服到了我会去拿的。

她：好，好好上课。

盯着消息框的眼睛发酸发涩直至界面自动黑屏，幽幽白光消失面容隐没黑暗，良久一声叹息消散夜色：“早就习惯了不是吗？”

宋凡收起手机摸到口袋中的纸盒，内里早已空空如也：“想什么没什么。”

抬步走向学校西边破楼，这里路灯稀疏远远望去就像一个吃人的黑洞，走来的少年却不惧熟门熟路只身前往。

“呜呜”很突然的一声，期间还伴随着听不清的呢喃。

宋凡停下脚步盯着声源处看了一会儿，接着打开手机灯照去，光芒下显露出的熟人让他松了一口气：“你真的很会吓人玩，怎么在这哭上了？”

然而熟人并没有回应他，只知道蜷着发颤的身子。

宋凡察觉到他不对劲，伸手搭在他的肩膀轻轻摇晃：“怎么了？被人打了？”

他微低头颅耳朵贴近唐冉，小小的呢喃声清晰入耳：“回家…我想回家……”

回家？肩膀的手转至唐冉的面颊，宋凡双手使力强行抬起，让他与自己对视：“擦擦眼泪跟我走？我带你回家。”

听到回家二字，唐冉终于有了反应，眨了眨空茫泪眼，珍珠般的泪滴在手机灯的折射下变得晶莹剔透，它顺着白皙脸颊缓缓流下，又好像不止是砸进了宋凡的指尖。

“真的？”

沾染泪水的指腹不自觉加深了力道，平滑软嫩的脸颊凹陷下去，宋凡说：“真的，你忘了我去过你家吗？我奶奶家也在那里，路我熟的很。”

唐冉忽展手臂抱住眼前到来的希望，声音又轻又小：“嗯，带我回家。”

手机灯熄灭，黑暗中少年小声抽泣着，宋凡抬手回抱一下一下轻拍着他的背，任由泪滴肆意侵袭蓝白相间的校服。

夜风徐徐，抽泣声逐渐停歇下来，唐冉撤离他的怀抱，手掌触到湿了一片的肩膀：“抱歉。”

“没事，现在好多了吗？”

“嗯。”

宋凡站起身：“那走吧，跟着我。”

唐冉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跟着他来到一面掉白的墙。

“很好爬看好了。”宋凡一跃一抓一踩一翻顺利坐在墙头，“行吗？看你不像没爬过墙头。”

“当然行。”唐冉学着他的样子顺利和他面对面，“学的精吗？”

“精，唐冉同学真棒，这里不高直接跳下去就行。”两人安全着陆，宋凡打开手机，“往那边走走，我叫车。”

唐冉忽然问：“现在几点了？”

“八点半。”

“不用叫车了，我爸在来的路上。”唐冉吸了吸红彤彤的鼻子，风中掺杂着的食物的香气勾人的紧，“你去忙你的吧，出了校门走一走就能碰到我爸了。”

“唐冉同学你变脸好快啊，但我是住校生出了校门就回不去了，今晚就仰仗你了。”

“那确实要负责，走吧，去压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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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区的夜刚刚开始，道路两边打下的光照亮缓步而来的行人。

“你的手机呢？”宋凡说，“要是我没去你准备藏在那里一直哭？不知道向周边的人求救？”

“关机了，可能今天是我的倒霉日，被抓去写完检讨，看到时钟上的时间慌的我啥都忘了，脑子里只有回家。”

“看来你还是没逃掉啊，不过那么着急忙慌的回家，你是家宝男？”

“少按无虚有的罪，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家暴了？我是疼老婆的好男儿。”

“扯到十八弯了，你是不是把耳朵哭聋了？”宋凡一字一顿，“家，宝，男，现在听懂了吗？”

“哦，这个啊，我顶多是个恋家鬼。”唐冉拉了拉滑落的书包带，“别说我了，你呢？你翻墙出校应该有事要忙吧？”

“好像是？”“叮咚叮咚叮咚”口袋响个不停的手机，让宋凡想起了暂时搁浅的事，“忘了还有两个等待投喂的雏鸟。”

何晨浩：大哥，这都放学了你人呢？要对我空空如也的胃负责啊。

乔红星：要我敲着碗跑到你面前要饭吗？

宋凡：你们去吃食堂吧，突发情况今晚就不回去了，查寝时掩护好我。

乔红星：什么情况啊？鸽我们俩胃的渣男。

何晨浩：如实招来。

宋凡笑了笑：我和新朋友的秘密。

宋凡收起手机没管群内的叫嚣：“怎么办？我被灌上了渣男。”

“我看你被骂笑的挺开心。”

“有吗？我怎么不知道。”

“哔哔哔”前方一束强光打来，唐攀喊道：“冉冉！”

这道声音尖而有力，两人同时停下脚步，唐新立急停路边匆忙下车上上下下打量着唐冉：“没事吧？还好吗？是不是哭了？”

唐攀看着路灯下他绯红的眼尾十分愧疚，心里落下一半的石头，再次高高悬起：“我的锅，买了新包就忘了旧包里面的东西，下次不会了。”

“没事，我好着呢，姑姑这样就挺好，突然靠谱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假的。”唐冉抬手揽过宋凡的肩，“多亏了好学生我才能出来。”

唐新立狠狠松了一口气：“谢谢你小同学，和我们一起回去吧，家里有热乎的饭在等着。”

唐冉紧了紧胳膊：“好学生今晚跟着我混，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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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松软的床铺砸下一个人影，唐冉揉了揉圆鼓鼓的肚子：“吃的好饱。”

宋凡站在床沿擦着滴水的头发：“我睡哪儿？”

“明知故问，和我睡一起啊，这么大个床装我们两个绰绰有余，难道你不喜欢和别人一起睡？”

“没有。”宋凡坐在床边，“不过我睡相差，到时候可不能吐苦水。”

“再差能差到银河系去？”唐冉侧过头细细打量着宋凡，“咱俩不是一样高？怎么看着你穿我的衣服有点紧？”

“错了，我比你高一个头顶，那要不我光着？”

“别了，比起光着的你，我更喜欢穿着的你，至少眼睛有地放。”

“什么话？我身材很好。”宋凡掀开衣摆，“羡慕吧？”

目光所处，薄薄的肌肉纹理，一呼一吸间跟随着舞动的浅浅腹肌，视线控制不住下移，唐冉说：“哇塞，还有马甲线，怎么练出来的？”

“兼职练出来的，想拥有？”

“眼馋，我只有圆滚滚的肚子。”

宋凡上手揉了一把：“也不错，手感体验很好。”

唐冉抓住肚子上作乱的手：“再揉饭要吐出来了。”

院内，洗完澡的唐攀见唐冉房间的灯还亮着，在院中喊道：“孩子们该睡觉了，明天还要不要起床了？”

“知道了。”唐冉撑起身子，“好学生睡里面还是外面？”

“外面，至少不用担心被我踹下床。”

“行。”唐冉挪到里面躺好，“麻烦关个灯。”

“啪”室内恢复黑暗，一阵“窸窸窣窣”后周围恢复安静，耳边充斥着虫鸣和之前没有的轻浅呼吸。

“晚安好学生。”

“晚安。”

夜间运行着的一切，成了安然入梦的催眠曲。

呼吸渐渐平缓，仿佛没睡，又仿佛睡了很久，耳边若有若无传来的声音真的很吵，唐冉的意识浮浮沉沉，在“砰”的一声关门声中，彻底清醒过来。

他转头张望着，眼睛收集到的信息是黑，一望无际的黑。忽的，前方出现微弱的光芒，身体开始不是他的一般快速奔向光芒。

那里是一道隔绝着两个世界的木门。

看着眼前的门唐冉再熟悉不过，他想跑想逃，可无法动无法说，只能任眼睛、耳朵看着听着历史重演。

门内，被暖光映照的女人怪怨道：“为什么总是做不好？你真的去看去学了吗？你知道妈妈最喜欢什么样子的你，所以乖一点好好反省。”

女人离开，黑暗中的小身体不哭不闹紧紧依靠着木门，一只小手留恋着透漏着稀薄暖光的门缝，小手越来越用力，指甲渐渐变得惨白如纸。

“又出来了，我今天第三次见他了。”

“太可怜了吧，外面又黑又冷，犯了错也不至于这么折腾孩子啊。”

“你刚搬来不久不知道，这孩子打会说话开始，眼前这事经常发生，邻里邻居的都习惯了。”

“就没人管吗？”

“劝你别管，看看就得了，上次老李插了一手，闹的警察都过来了，孩子身上没伤只知道哭着喊妈妈，警察有什么办法？最后也没翻出什么水花。”

“不止这些，他妈还是个学人精，昨天丽丽学了钢琴，他妈转头就给自己儿子报上了。”

“那这孩子到底报了多少个班啊？每天这样学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回去吧，别看了外头怪冷的，再怎么怜悯也不是自己家的孩子。”

虚空中的七嘴八舌，吵的唐冉脑仁疼的厉害。

忽的，一阵劲风呼啸面庞，五岁的自己和十七岁的他只有咫尺之间。

小人拽着他的衣襟张了张口，唐冉拧着眉仔细去听，始终听不真切。

胸前紧抓衣襟的小手越来越用力，布料的撕裂声响彻耳畔，渐渐的这种撕扯仿佛越过布料传到了胸腔内部，一阵阵疼痛让唐冉想要逃离。

好疼，松手！我听不见你说什么！好疼……

双睫颤动眼皮猛地睁开，流下的冷汗浸湿着床单，发冷的身体在感知到周围环境时逐渐回暖。

胸腔的疼痛依旧，唐冉视线下移映入眼中的是，宋凡的整个脑袋枕着他的胸膛睡得正香。

唐冉伸手把他的头推了下去，揉了揉酸痛处：“差点被你压死。”

窗外的天色黑里掺着白，唐冉拉了拉两人身上的被子，重新合上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