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妄 第18章 心意

“所以，我当年落水的意外根本不是意外，而是苏维恩处心积虑设计出来的事故？”

陆妄看着江辞，觉得一切都有些荒谬得过了头。

他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些人的爱恨能那么的……单细胞，难道就因为自己过得比苏维恩好，所以他就恨上了自己这么多年？甚至不惜三番五次地置他于死地？

江辞叹了口气，他比谁都知道此刻的陆妄在想什么，也比谁都知道他到底在迷茫什么。

可人性中的善与恶往往是最难捉摸的。

就像苏维恩，班里那么多人，他不但不去记恨报复那些曾经欺负过他的人，反而因为江辞帮过自己，而拐弯抹角地恨上了明明什么都没做的陆妄。

还没等江辞想清楚该怎么安慰他，陆妄却突然摆了摆手，他像是有些累了，又像是有些意兴阑珊，“算了算了，人就是这样的，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想啦。”

陆妄说完，冲着眼前满脸担忧的江辞笑了笑，“好了哥，你也别担心我了，我没事的。”

很多年以后，江辞回忆起这天，他依旧会记得这瞬间的一切——秋风中夹杂的冷气，裹挟着远处传来的欢笑，他和陆妄之间的无奈却没有被笑声干扰一丝一毫，依旧这样固执且无助地笼罩在这方小小的天地之中。

江辞从来没有比此刻更清楚的意识到——原来金钱真的不是万能的。

他可以用钱买来别人的服从，却控制不了他人的思想。

他可以花钱让一切可疑的威胁消失在他的视线，但却无法预见未知的重逢。

苏维恩的出现终于让他发现，金钱并非那么的无所不能，这让他前所未有的产生了一种恐惧。

如果他连这样的“可控风险”都掌控不了的话，那陆妄的病又会……

江辞狠狠地摇了摇头，试图将这个从五岁以后就一直像魔影一般折磨着他的神经的恐惧从脑海中甩出去，还没等他彻底平复好心情，陆妄的手机就又突兀地响起了铃声。

两人的面色都是一沉，在江辞难以形容的注视下，陆妄在江辞的试一下按了公放之后便点了接听，“喂？”

“喂？是陆妄吗？你哥哥江辞在你身边吗？”

来电的不是别人，正是此刻在医院陪护苏维恩的辅导员李行。

陆妄不知道李行为什么突然要找江辞，他抬眼望向面前的人，只见江辞点了点头，陆妄这才应道：“我哥在我身边，怎么了？”

李行闻言叹了口气，他的叹息声是如此之大，以至于陆妄和江辞在电话这头如此嘈杂的环境中竟也听得一清二楚。

“苏维恩的身体没什么问题，但他的心理状态比我想象得还不理想，这学期他是不可能再继续念下去了，之后能不能复学也是个未知数。所以他说，他想在休学之前再见一次你哥哥，他说他们之前就认识了，他一直有话相对你哥哥说。”

明明白天的时候还阳光万里，可现在却不知从哪里起了一股风，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将整座城市都淋得湿漉漉一片。

……

闪电划过漆黑的夜空，将躺在病床上的苏维恩的脸照得一片惨白，他那黑到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湖泊的双眼里映出了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的身影——那是冒雨赶过来的江辞。

因为事出突然，江辞赶到医院里面的时候已经被雨淋成了落汤鸡，竟然难得有些狼狈。

可就算这样狼狈，江辞看上去也依旧很帅气。

乌黑的头发被雨水打湿耷拉在了他的额头前面，也许是嫌这样遮挡视线，江辞又随意地抬手把前额的碎发一把往后犁了过去，反倒显出几分和平常书卷气不同的匪气出来。

他的扯衫此刻正紧紧地贴在江辞强壮的身体上，勾勒出相当漂亮的曲线，简直是可以随时拉去给画室当人体模特的程度。

“听说你找我？”

江辞并没有什么心情和苏维恩叙旧，一上来就直接开门见山。

但苏维恩却并没有立刻回答江辞，他的视线几近痴迷地留恋在面前的人身上，仿佛要将此刻的一切深深地刻进自己的脑海里，然后就此写进过去和未来的每一段记忆。

“我一直在看你。”

苏维恩望着眼前的江辞忍不住喃喃，他的语气是如此的轻柔，就像是恋人之间在撒娇一般。

“……我一直在看你。”

苏维恩看着站在床尾的江辞，突然就这么落下泪来，“可你为什么不看我？”

“你为什么不看我？！”

“你的眼里永远都是陆妄！陆妄！！”

“永远都是那该死的陆妄！！！”

精神类的镇静药物让苏维恩的四肢乏力，他以为自己正在怒吼，但实际上他的声音听上去不过只是比正常人聊天的音量还要小上一些。

但他是你弟弟！

“你们是兄弟！！”

“你们这辈子都不可能在一起！！！”

此刻的苏维恩看上去已经很不对劲了，但江辞居然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叫医生。

苏维恩的声音落在江辞的耳中宛若一道道惊雷，几乎劈得他的灵魂都战栗了起来。

江辞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了病房，还差点撞翻了守在门外的李行。

“江同学？你，你这是怎么了？”

江辞此刻的脸色差得简直不是活人能有的，但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时间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滚筒洗衣机，将一切事物都搅得一团糟。

江辞觉得自己仿佛已经死了，连灵魂都飘出了身体。

否则为什么他觉得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

但哪怕是在这种时候，江辞还是凭着本能一步步向家里走了回去。

他觉得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自己还是有必要再回头望一眼那个有陆妄的温暖巢穴。

……

陆妄从小就很讨厌下雨天，因为他的父母就是这样离开在某个充满未知和悲剧的雨夜。

他其实应该是不记得事故发生时的一切的，然而在父母身躯下苟活下来的孩子却没有资格忘却。

从父母伤口里流出的热血混合着雨水流进了他的灵魂，变成了根植在他骨髓里的恐惧。

也许只有到他和父母团聚的时候，他才能忘却这些，彻底地回到从前。

陆妄想。

他并没能在这样的情绪沉浸太久，江辞回家的响动惊醒了沉浸在过去的陆妄。

坐在沙发上抬头看到的，居然是淋得浑身湿透的江辞。

“哥？！”

陆妄什么时候见过这个样子的江辞，他整个人惊得从沙发上跳了起来，简直可以说是连滚带爬地跑进浴室拿来了毛巾，劈头盖脸地就罩在了江辞的身上。

“小妄！小妄，你别急，别别别，哥哥自己来。”

在陆妄的手碰到江辞瞬间，后者居然不可抑制地抖动了一下。

江辞不动声色地避开了陆妄的触碰，他用对方拿来的毛巾飞快地擦了擦头发，接着冲着陆妄不自然地笑了笑。

“哥哥先去洗个澡。”

陆妄看着江辞就这么闪身进了浴室竟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笑着点点头，“我去给你拿换洗的衣服。”

江辞听了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但旋即又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转过身来冲着陆妄笑了笑，“好，那就麻烦你了。”

陆妄不动声色地去江辞的房间里拿了一套居家服过来，然后又轻轻敲了敲浴室的门，浴室里并没有水声，江辞也很快就打开了门。

透过门缝陆妄发现，从刚才进去到现在，江辞似乎为了等自己过来竟然连衣服都没有脱。

要知道江辞这人有些洁癖，对于任何湿黏的东西都相当的抗拒，更别说让一套被雨水淋透了的衣服在自己身上穿那么久了。

然而江辞却并没有什么表示，他只是娴熟地结果陆妄递过来的衣服之后又一次道了谢，接着就把浴室的门轻柔且迅速地关了起来。

仿佛就此隔绝了两个人的世界。

陆妄很慢很慢地眨了眨眼睛，似乎什么都知道了，又仿佛什么都不清楚。

他不知道为什么江辞只是去了一趟医院，就让两人之间生分了这么多，可在恍惚之间，他又觉得自己应该猜到了答案。

陆妄就这么走回了客厅，脱力般的坐进了沙发里。

他向来不是一个喜欢藏事的个性。

他更不愿意看到的，是江辞像现在这样回避自己。

陆妄比任何人都清楚江辞此刻的闪躲是为了让他们兄弟关系能继续维持下去。

可他要的从来都不是这种岌岌可危的平衡。

不管前面等待自己的是悬崖还是深渊，他觉得他都该得到一个答案。

也许，也只剩这么个答案。

热水滑过身体，连带着泡软了江辞紧绷的神经。

他不知道为什么在苏维恩冲自己喊出那些话的时候自己会如此的慌乱。

像是心底里最阴暗的、不可见人的一面就这样毫无防备的被人叫破，让他只能像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一样仓皇地逃窜而出。

自己刚才的态度到底是太生硬了。

江辞揉了揉自己发涨的太阳穴，有些头疼地想。

小妄一定会察觉自己的不对劲，可他要怎么和小妄解释呢？

其实就连江辞自己都搞不清楚他对陆妄的情感到底是什么？

难道每次看到陆妄就开心，想到陆妄就会幸福，会因为陆妄多交朋友而感到不爽的那些情绪，真的是因为苏维恩说得那样……

不不不……

江辞飞快地甩了甩头，随着水珠的飞溅，他感觉自己的心绪也稳定了一些。

一定只是因为自己是个弟控而已，没错，就是这样。

江辞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做好了最后的心理建设，他破釜沉舟般地把水龙头一关，擦干身体换好了衣服，推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