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俗 第3章 叁

“娘！我们以后就住在这里吗？”

“对，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一家三口颠沛流离，早两日看见陈塘关李府发招工公告，虽然不知此处为何如此荒凉，可土地肥沃，又三年不收税，他们还是决定来此处定居。

只要努力劳作，来年一定有个好收成。

“孩儿他娘，李总兵今日发了粮，快熬些碎米粥，你和这小子好久没吃过了！”

“好耶！好耶！是米粥！”

“好好好，可要多谢李总兵，你干活多使点劲！晚些回来，给你留最稠的米粥。”

“是米粥！米粥！娘！我来烧火！”

妇人目送丈夫外出，又抱着乐呵的娃回厨房，日子真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陈塘关劫难以来，李靖带着一行人把城区都清理妥当，才去周遭城市招贤纳丁，重新建起家乡的一砖一瓦，还需日日勤勉方可。

哪吒和敖丙神力非凡，城中所有岩浆石块灰烬都是两人合力清扫的。

他们现在每日除了跟着太乙练功，就是在城中巡视。

“他们一家，好幸福啊。”

敖丙坐在树桠往下看，晃了晃脚。

他知道父王和师傅都是爱自己的，可他没见过自己的娘亲，两个哥哥也……以往在龙宫，父王身不由己守在炼狱之上，若非此次识破阐教奸计，得复自由身，他怕是也抱不到父王。

那个小孩，拿着烧火棍离得远远的，他娘亲也寸步不离，一边扇风一边让小孩小心不要烫到自己，真好。

“是啊。曾经我娘也爱下厨，我就在一边捣乱，扬了面粉推倒锅，可娘却从不生气，还总是笑得很开心，抱着我夸我活泼。我想我娘了。”

“抱歉哪吒，我不是故意提起的。”

哪吒把乾坤圈戴在脖子上，处于待机模式。他吊儿郎当地躺在侧枝上，双手枕于脑后，二郎腿朝天翘。

“嗨，道什么歉啊。走！踢毽子去！”

“好！你先去拿毽子。许久未与父王通信，我先同父王传音。”

哪吒应下，一个鲤鱼打挺，就往李府飞去。

敖光一身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在旁人偷偷打量的目光下喝完了第十碗小馄饨。碗底是紫菜虾皮猪油和酱油，热汤带着馄饨一浇就鲜香扑鼻。

他手边还有油纸裹着的烧鸡、腊排骨、枣酥、炸鱼柳、各馅蒸包等等。

这座城的市集也很热闹，柳司喊着“让一让”就去前面买甜酒了，他说那家店方圆百里无敌手，一定要让师傅尝尝。

前面似乎吵了起来，柳司久久未归，敖光有点担心，正想去瞧瞧，如意传音玉扣亮了。

玉扣幻化成耳饰扣在耳垂上，敖光双手把成堆吃食抱了个满怀，走入人群，找柳司。

我儿来信，咳咳，敖光特意清了清嗓子。

“父王！”

“儿啊，近来可好？”

“孩儿一切安好，父王在宫里也要注意身体。”

“海底众妖族已不再受炼狱之苦，亦无需我时时监管，我已在人间，不日便到陈塘关。”

“真的！父王此言当真？！”

敖丙眼睛一下子亮了，父王要来！

再怎么说，敖丙也不过三岁余，离家万里总是挂念亲人的。

“当真……”敖光皱眉，眼前柳司一手抱着个孩童，一手拎着酒壶，脚下踹着一个捂头喊救命的人，“徒儿过来，你快把人打死了。”

“父王那边有些吵闹，孩儿是不是打扰了？”

“无碍。”

柳司听见了师傅喊自己，但觉得不解气，又狠狠地踹了两脚才罢休。

“小司！”

“来了师傅！呸！还弄脏我的鞋。”

“父王若有要事，孩儿就先不打扰了。”敖丙有些失落，虽然以往同父王通讯也聊不久，可是父王如此心不在焉，还是头一回。

自己不应该先息了传音的，这对父王失礼，敖丙又开始反思己身了。

“儿！儿啊？”敖光还想多听听敖丙的声音，今日怎么结束的如此匆忙。

“我的孩子！”妇女拿着镰刀冲进人群，见柳司已经从人贩子手里抢回了孩子，连忙扔掉镰刀，抱着孩子一边哭一边自责。

几名汉子拿着锄头铁锹紧跟其后，拜谢了柳司，才把人贩子五花大绑。

“多谢少侠！此人我等自会交由官府处置，只是不知各位谁家里恰好有蒸熟的糯米饭，我等要沾上凉水请这贼人好好吃上一顿！”

“我家有！”

“我家也有！不吃死他！”

“连孩子也偷，畜生啊！”

“糯米可要蒸透了！热乎劲不能少！”

人们七嘴八舌讨伐人贩子，柳司趁机溜回敖光身边，挂上讨好的笑脸，眉眼弯弯甚是讨喜。

“师傅为何皱眉？徒儿不是有意拖延，只是路遇……”

“不是因为你，你出手相助是行善。”

“那就好。”柳司挠挠发尾，倒上一杯甜酒献宝，“师傅快来尝尝！这甜酒可难买了。”

确是好酒，果香醇厚不辣嗓，回味酒香萦绕，敖光多斟了两杯。

柳司不喜欢师傅皱眉，虽显威严但十分有距离感，他一点都不希望师傅人间尤物般的模样离自己很远，哪怕是看起来远，要时时在眼前才好。

“徒儿可知，送生辰礼应当送些什么？”

敖丙四岁生辰快到了，作为父亲，敖光想要好好送上祝福。

“略知一二，收礼之人年岁几何？喜欢些什么？”

“四岁，喜好……不知。”

细细想来，敖丙在自己身边不是练习功课就是汇报功课，自己竟不知我儿喜欢何物，失职，身为父亲实在是对不住敖丙。

“四岁？那不是小孩子嘛，这简单。”柳司爹娘可宠他了，不管是不是生辰，他都会收到许多小玩意，全是孩童喜欢的。

“长命锁总要给孩子打上好几对，镯子项链都可以，寓意避灾祛邪。瓜果蜜饯酥饼糍粑，小孩爱吃的都可以送。还有皮影戏、陶响球、七巧板、空竹、九连环这些玩具也不错。对了，还要做上几身新衣裳，孩子总是很快长大。”

想起许久之前，柳司他娘亲针线活比爹还烂，两人最后送给自己的香囊七扭八歪的，但好在算是成型，也能勉强认出那是个香囊，绣的几根线连在一起，爹和娘说是他，柳司不认。

什么蛇一截一截的啊，有失脸面，他向来贴身佩戴不示人。

“还可以送些香包或挂饰，多是父母亲手所制，或装上些药材祛病求福，或做成狮虎类猛兽模样辟邪避凶。”

“人间的父母，都如此吗？”

柳司沉吟了一会才道：“并非所有，但基本如此。”

“做不到的父母，是不是很差劲？”

“也不尽然，人无法力，常常为了养家糊口远行千百里，好多年见不到家人，亦是常态。”

“终归是不好。方才徒儿提到的，全部备上，越多越好。”

“好啊，师傅要送谁家的孩子，四岁可识字了？”

我儿，不仅识字，诗词曲赋亦不在话下，还通乐理，书法描画亦是常人之上。敖光每每想起敖丙，只有满心骄傲。

“重要的人，识字。”

“那不若加上些笔墨纸砚，拐过巷子就有一家书阁，据说殷商两国王室都有到此处采买过。”

“多买。”

巷子人少，柳司在前面带路。

他忽然背后鳞片竖起，不妙，被逮到了。

“柳小司！给我滚过来！”

以为是仇家，敖光侧手就把柳司护在身后，警惕来人。

“还敢躲！挡路的给老娘让开！”胡依依抬眼瞪人，却被眼前容颜惊艳，她瞬间呵气如兰，换了模样，“公子莫怪，我只是找我弟弟，可劳烦公子稍让一步？”

柳司听着满身鸡皮疙瘩，狐妖本是魅惑，可在熟人耳里全是扭捏嗓子，柳司的媚术全是和胡依依学的。

“我徒儿不愿。”

师傅啊！徒儿喂你的银钱没白花，值了值了！

柳司贴在敖光身后，一手拽住腰带，一手攀着手臂，只从侧边露出一双眼睛。

“胡姐姐，等我找到姐姐遗物，自然会回去的。”

“呵呵，我怎么会强迫于你，滚……咳咳，小司过来，同姐姐说说话。”

头摇得比拨浪鼓还欢，有人护着柳司肆无忌惮，就是不过去，他知胡姐姐担心自己惹上祸端，可姐姐一事，他咽不下这口气。

头发擦过耳侧，敖光觉得有些痒意。

“那你何时归家，我们总是放心不下，万一你再出什么事，要我们如何？”胡依依见硬的不行，放缓语气以退为进。

近来阐教的疯子不知为何，连不成气候的小妖都赶尽杀绝，他们混入人群也并非绝对安全。

“胡姐姐放心！你瞧！”柳司清清嗓子开夸，“这位器宇轩昂风韵犹……过人的前辈，乃是我师傅，有师傅在，能有什么事。”

敖光点头，他既收了徒儿，就会把人护得好好的。

“可……”

你的血脉若走漏半点风声，必将招来杀身之祸，我怎么放心。

“依依，小司也几百岁了，不若就让他自己去闯荡一番吧。”砖瓦之上，一条蛇开口了。

青幽色原本尽是神秘，可柳弋嵌在瓦片之中，屋檐又生青苔，神秘不了一点。

“柳大哥！我方才还说胡姐姐在，怎么不见你。”

柳弋往下游走了两步，一时脚滑，眼看着就要栽到地上，胡依依一把薅住，白眼一翻。

“呆子。”

“嘿嘿，有劳柳姑娘。”

“小司不愿回就罢，可那群道士抓妖抓疯了，小司藏好自己。”胡依依撒手把柳弋放地上，又接着说，“这位公子，你最好别让小司出事，不然，虽是一介小狐妖，我也寻你拼命！”

“有劳公子照顾小司。”柳弋化作人型，星目剑眉，跟着胡依依离开了。

确认两人都走远了，柳司才松一口气，放开敖光的腰带。

“谢谢师傅！师傅真好！”

说着就抱了上去，师傅的身量恰到好处，比柳家村村口那棵数百年的海棠树还好抱，还是暖暖的，蛇最喜欢了。

这次柳司占了好一会便宜才松手，敖光竟然觉得有些回味，徒儿柳叶腰，手臂一圈，绰绰有余。

陈塘关，哪吒带了一筐毽子去而复返。

“敖丙！来来来，小爷新练的旋风腿，你一定接不住。”

“嗯，玩吧。”

“你怎么啦？怎么不开心？你爹骂你啦？”

“没有的事，父王从不骂我。”

“那我告诉你件开心事，我爹和师傅说要给我俩办生辰宴，也是庆祝陈塘关重新立起城门。到时候，全陈塘关的人都会来给我们庆生！可热闹了！”

“真的？”

哪吒见敖丙总算展开了愁眉，拍着胸脯说：“那当然，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好！”

如意传音玉扣又亮了，这次是敖光传信。

玉扣中飘出金光勾连成字：儿，父王不日携生辰礼见你，可有想要的物什？父王都会为你准备。

敖光很快就收到了回信：父王来了就好！孩儿甚喜！陈塘关会办生辰宴！

柳司刚把上好的端砚绸纸仔细纳入乾坤袋，就听师傅说。

“徒儿，这条街有的全买下，每座城有的礼物也都买下，生辰礼，绝不能少。”

这是送谁啊？如此隆重。

虽有疑惑，但柳司没细问，他看着敖光眉目含笑的容颜，决定让脑子暂时停转，多欣赏几秒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