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了什么?”顾缃就近找了家客栈,店小二打了一桶水,总算是把虎子洗了个能看的模样出来。
霞红急得团团转,无可奈何跟着顾缃一起进来。在现在顾缃的心里,十个郡主都不如现在虎子的这副模样紧急。
眼下离天黑尚早,她坐在虎子身旁,看这五年未见的孩子不知道饿了多久,桌上摆着饭菜,虎子忙活极了,把嘴巴塞的鼓鼓囊囊,手上还拿着下一口准备吃的东西。
“慢点吃。”她拎起茶壶倒上一杯热茶,放在它的手边,柔声说道。
虎子咀嚼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在他洗过澡后。顾缃不动声色地仔细打量了孩子,好在除了人脏了些,腿和手都好好的。
想起她离开前村子来问话的官兵气势汹汹的模样,她的手指倏然紧紧抓住衣袖。
“是因为那时的官兵?”顾缃脸色难看地问道。当年回到傲云山庄后,她曾联系镖局送过信回村,可还未收到回信便发生事变,后来连她自己都居无定所,自然顾不得他人。
她懊悔地想,如果村子……因当年的逞一时之快被为难,她和陆晴都难辞其咎。
虎子抬起头拼命摇着手,因幅度太大呛了一口,顾缃一只手帮他顺着背,另一只手拿过桌子上茶杯递给他。
虎子运平了气,才赶紧咽下最后一口肉,急忙说道,“是两年前的一群道士!”
建安十八年,皇帝极力提倡研究道家学术,将道教封为国教。近年来,朝廷分为四大派系,明争暗斗,激烈博弈。其一以万公公为主的宦官系,当年皇上为皇子时曾在万公公协助下脱颖而出,如今万公公拉拢内廷一派把持宫内,很是得宠。
其二是众多文官组成的文官派系,多为长安城内世家贵族,根深蒂固,枝繁叶茂,以拥护太子正统为主。
其三为武官出身,陆家、辛小将军以及长公主的夫君均是武官出身,但皇上早年受藩王拥兵自重的影响,十分忌惮武官。
朝中最后一派是寒门出身的吏部和地方县官人才,严大人严良才便是如此出身,出身科举但无家族根基的人们抱作一团,近年来才因五皇子变得存在感强大起来。
早年皇上亲文官,后来文官对太子诸多扶持,皇上既拉又打,到最后与谁都不亲近。或许是当年沈延安带给他的影响太大,又或者是任何一位皇帝都抵抗不住长生不老的诱惑,皇帝与道士一派倒是更亲密了,并于五年前广招炼丹奇才,以供应的丹药为敲门砖。
民间道士水涨船高,纷纷寻找人杰地灵的地方,开炉炼丹。
虎子的村子就是这么糟了难。某一日,村子门口来了一群自称天师的人,拿着拂尘绕着村子来来回回走了几圈,便说这个位置位于中干龙脉的凹处,西起昆仑,东延秦岭,是个聚气宝地。
村长一开始听到这话开心得不得了,村子里的人也激动万分,仿佛已经看到以后欣欣向荣的景象。
过了没几天,几驾马车带来了几尊丹炉,架在了田地上。
道士的地位高,村子的人还是第一次见道士炼丹,又是送吃的喝的,又是嘘寒问暖。看热闹看了几日后,才咂摸出不对劲来。单被占的田地就有好几亩,更别提马车来回拉来的炼丹材料压坏的种子苗了。
这群道士来看过地方后就占据领地,丝毫不觉得自己占的是别人家吃饭的田地。村长提着一兜子鸡蛋,赔着笑给一旁的挺直了腰板儿站岗的小道童说,能不能换个地方。
小道童接过鸡蛋,一撂拂尘,眉毛一扬道,“那怎么成?道长们可是为了当今圣上炼丹的,普天之下皆是皇土,你等刁民怎么敢占龙脉种田!”
得,这吃喝养着他们,自己倒成为了刁民!
村民们焦急得团团转,没办法去了县衙门,结果县太爷也无奈地说,这群道长们不归官府管。
那归谁管呢?县太爷也说不出个好歹来,一个占龙脉的屎盆子扣下来,多大脑袋都不够砍的。
顾缃听着,手指敲着桌子的节奏突然断了。接下来的事情可以想得到,那地肯定是无法收回了,怕是被训斥了一顿后给了片荒地开荒,可荒地头几年也要养,村长他们必然是苦不堪言。
而虎子从小就机灵,看他这一副不敢看她的模样,估计是自己偷跑出来的。
顾缃在晋王蛰伏的五年也不是白干活,傲云山庄被灭了个大半,其他宗门看傲云山庄如此下场,也纷纷闭门低调起来。
而就是这时,皇上将道教封为国教,广肆宣扬,在民间传得红红火火。各地道观如雨后春笋纷纷露出,家里有个戴道冠的就会备受尊重。
顾缃捏着手指想,傲云山庄的命原来是被当作了垫脚石,既敲打了太子党的蠢蠢欲动,也劝退了其他民间教派争斗之心。
皇上未必有这个心思看民间百态,只是大人物的鸿鹄之志和权谋,落在小人物身上,便是灭顶之灾。
虎子的村子也是如此。果然,说到最后,虎子抹了抹眼睛,一拍桌子站起来严肃地说:“我要去告御状!”
“胡闹!”顾缃一掌把他拍回去坐好,虎子吃痛地抱着额头眼泪汪汪。
“你是自己走到这里的?”顾缃盯着他,虎子心虚地低下头。
顾缃也不逼他,让他自己在客栈好好待着,严肃地对他说,“不管你是怎么来的,被谁带来的,来了多少人,现在都不准和他们联系了。”
想了片刻,她摘下陆晴给她的那块玉佩,“我要出门一趟,如果明天这个时候还没有回来,你就拿着这玉佩去长安城敲陆府的门找陆家五公子。你见过的,是那年同我一起离开的陆伍,他会安顿你。”
顾缃重复了一遍问道,“听到了吗?”
虎子低着头,依然绷着脸闭口不言。
过了很久,他才揪着顾缃的衣袖,小声地说,“我其实……”
“砰”一声大门大开,霞红终于忍不住破门而去,焦急地喊,“顾姑娘,再不去天就黑了!”
顾缃伸手扶着门,将霞红挡在外面,示意自己这就出去,回头对怔在原地的虎子说,“听到了吗?”
“阿顾姐姐!我……”可是顾缃已经下楼去,虎子打开窗子,看到顾缃和霞红进了马车。
虎子愣了一会儿,咬了咬牙,向外冲去。
陆晴憋着气,倚靠在门边,听严良才和郡主好言好语交代他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芸乐郡主只觉得长公主大题小做,仍不愿意回去。这还是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来百花园,哪儿哪儿都稀罕,一天待不够,还想多待几日。
“再派一人回去报个平安不就行了?”芸乐郡主皱着眉头不情愿地说,“再说了,长安城附近能出什么事?”
长安城内的治安当然不错,不然也不会因为郡主失踪一事大惊失色来了这么多人搜查。只是陆晴实在看不上这大小姐作派,折腾了半天来了一句对不起搞错了?他非要带着芸乐郡主回去不可!
只是,陆晴突然想起今早来人报的话,郡主失踪和与郡主失散可是两码事,郡主的贴身侍女不会不知道这其中的门道。
真是奇怪。
芸乐郡主还在和严良才一来一回的聊天,陆晴突然问道:“郡主还记得在帽儿街和霞红如何分开的吗?”
芸乐郡主回想起来,不在意地说,“就让她回去报信,怎么了?”
“几时让她回的?”
芸乐郡主想了一会儿,自己也记不得了,她的另一位侍女绿柳晃了一下,被陆晴看个正着,陆晴走到她的面前,沉声道:“你记得?”
绿柳沉稳地答,“烟花大会后,郡主说想继续逛一逛,但是担心赶不到城门落锁前回城,霞红说没关系可以住客栈,郡主说住什么客栈,直接回下午换衣裳的庄子上就行,就让霞红赶紧回去报公主府,就在汤圆铺子处分开了。”
陆晴恍然大悟,一直以来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的地方终于找到,“所以霞红是知道城门落锁时间的。”
绿柳点头,她和霞红都是在漠北就在郡主身边伺候的。照理来说,来了长安城就要换新的侍女,帮郡主张罗长安贵人处事之道,提醒郡主贵人的来历等私事。可郡主带着她俩习惯了,公主只好作罢,只加了一位宫中嬷嬷教习礼仪,嬷嬷不仅教导郡主,对她时常带着的两位侍女的礼仪也要时不时纠正指导。
而宵禁时间、城门落锁、以及各个坊市回府的距离和时间,都是第一时间需要掌握的基础。
既然绿柳认为那时候启程回公主府的时间够用,那么霞红按理来说一定能在落锁前赶到。究竟是什么让她晚了一步,又在第二日改口说郡主失踪,使得公主方寸大乱呢?
陆晴拉过严良才,对他说,“如若不是你我恰好发现郡主在庄子上,所有人都还以为郡主失踪,全在帽儿街找人。”
公主焦急女儿,不仅派人通知大理寺出动,连自己的府兵也一并派出来找人。他们都在帽儿街,那么公主府呢?
陆晴和严良才对视一眼,两人在对方眼中看到同样的惊恐。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