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缃安顿虎子的客栈就在帽儿街的边缘,没走几步就进了帽儿街。
霞红指挥侍卫们去街上,然后她走在前,让顾缃跟在后面,帽儿街除了中间那处热闹,其余地方全是狭小细窄的巷子。
顾缃走在后面,渐渐地泛起疑虑,霞红与郡主在漠北多年,怎么会对这里这么熟悉?
走着走着,走到一扇大门前,这座院落围墙的四角翘起边,刷了一层混着金粉的红漆,看起来有些眼熟。
顾缃停下脚步,霞红立马紧张地回头问她,“怎么了?”
“你不是和郡主在汤圆铺子分开的吗?”顾缃盯着她,她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煞白。
霞红调整了下表情,镇定自若地说,“汤圆铺子还未开张,老板娘就是住在这里,我想先来问一问她记不记得郡主去了哪个方向。”
顾缃说,“你第一次来长安,连老板娘家住哪里都知道?”
霞红还未回答,顾缃的余光便瞅到了后背逐渐靠近的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她当即飞起一脚,打头扑上来的人被一脚踹翻,捂着肚子哎哟哎哟的叫唤。
几个猫着的人影互相看了一眼,面露凶光,飞扑上前。顾缃侧身略过,抓着最前头人的手腕给扔了出去。
“你们……”顾缃一脚踩在那人的手腕处,皱眉开口。
还未等说完一句,只听到“砰”一声,她的后脑勺嗡的一下,发出一声被钝器沉重的击打的声音,打得他一个踉跄,半跪在地。持有者力气不大,她呜咽一声,手指摸到了一处黏稠。她回头望去,是霞红手中拿着路边垒好的手腕粗细的圆木头,正哆哆嗦嗦地看她。
顾缃的眼前逐渐模糊看不清,鼻尖只余下一股奇异的香灰味和血腥味,还有面前的霞红隐晦不清的一声“对不起”。
她头脑混沌,只感觉到是霞红将拖进了那个院子,失血让她的面色惨白至极,头脑不清,只是闭眼勉强支撑。
过了一会儿来了几个人,她隐约听到霞红说,“郡主就在这里。”
顾缃在这一刻突然明白了,她这个倒霉蛋,是被霞红挑选好的郡主的替代品。
其中一个瘦小的男人绕着几近昏迷顾缃走了两圈,问道,“你确定?”
“是郡主。”霞红低声说道。那人看了她一会儿,抬手啪给了她一记耳光。
那男的力道不小,直接将霞红打得整个人偏过头去,没站住一屁股坐到地上,男人暴跳如雷又上去跺了一脚,“你当我傻?昨天我们见到站在你旁边的女人,可不是这个样子!”
霞红咬牙熟练地在地上躲闪。直到听到男人说昨天他们竟然没按照说好候在这里等她来信,还摸去了帽儿街见到郡主真容,她整个人僵住,衣裙上顿时多了几个脚印,脸上也多出几个指印。
另一个头上戴着道冠的清瘦的男人没好气地挥了挥手,他是这群人的头领,那个暴跳如雷的小个子立马哼唧了两声,没再继续打霞红。
这道士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觉得这人真是太暴力了。他三言两句不痛不痒训斥了几句,亲手扶起霞红,还指望她能说出郡主的行踪呢!
道士弯下腰,余光看到歪在一旁的顾缃,忽然露出奇异的表情。
那个清瘦的男人蹲下身子,食指和中指紧紧捏着顾缃的下颌,仔细地打量她。
“居然是她!”
道士后怕地退后两步,大惊失色,赶忙让瘦小男人把顾缃捆起来,冷哼一声对着霞红说,“你换个别人来我可能还真认不出来,可没想到你找替死鬼居然找到了她!”
“是她吗?”其余人好像对她这个字眼有独特的指认方式,一时之间,很多人七嘴八舌地问起来。这一吵闹,顾缃才感觉到周围有很多人,只是刚才都没有说话。
有人激动到颤抖的声音响起:“她化成灰我都认得!”这个声音太过凄厉,突然让她的脑海清明了一刻。
她顾缃作为这辈子不多的人生经历中,想要找她报仇的歇斯底里到如此地步的,只有一个地方出来的人,那就是簋城。
明知霞红有问题,真不该一时心软来探路。她迷迷糊糊地摸向腰间,下意识想要抚摸玉佩,却摸了个空。她忽然想起,玉佩已经被她给虎子当信物去投奔陆晴了。
还好把虎子安排好了,希望他能顺利找到陆晴。顾缃在晕倒前的意识里划过最后一个念头:她答应了陆晴要留在陆府,这下出门未归,陆晴要是以为她不告而别可怎么办啊?
陆晴走在街上,总觉得心口沉闷不已。
他三番两次地摸心口的举动让严良才诧异地看了他好几眼,觉得这人突然做出西施捧心状,怕不是失了心智。
刚要开口嘲讽他几句,便被人当街撞歪了身子。帽儿街人本身就多,撞他的是个半大孩子,跑的莽莽撞撞,骨头贼硬,愣是把严大人撞得一屁股坐地上半天没起来。
陆晴眼疾手快地抓住撞倒严大人的小兔崽子,撞了人就想跑?他正要训斥,却看到那孩子鼻涕眼泪流了一脸,似乎遇到了天大的难事。
陆晴的手不由得松了一瞬,那孩子虚脱一样倒在地方,呼吸继续,喉咙发出“嗬嗬”的声响,似乎是喘症犯了。
这下可坏了,撞人撞得喘症发作可怎么办?陆晴赶紧一手托在那人的腋下,想要找个医馆安顿。
虎子急得连连摇头,他手中紧紧抓着顾缃给的玉佩。他急促喘着气,把玉佩拿起给陆晴看。
陆晴的脸色一凝,他沉声道,“这块玉佩怎么在你手里?”
虎子揪着衣领,抓着陆晴不撒手。陆晴俯身侧耳倾听,顿时面色大变。
严良才咕噜一下从地方爬起,他将喘症发作的虎子留下给严良才照顾,玉佩被他揣在怀里,纵身跃起。华灯初上,街上行人多了起来,一道黑影从屋顶飞快穿梭。
顾缃醒来时两眼冒着金星,后脑勺依旧疼痛无比,后面抵着一个硬物,质地光滑,被她靠着仍然纹丝不动,是个很大的石头台子。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燃烧着的檀香味道,又混了一丝甜腻,让本就头脑钝疼的顾缃胃里翻滚,想要呕吐。
恍惚了几息,她不出声地调整了姿势,脚腕传来剧烈的刺痛,简直无法转动一下。顾缃额头布满细汗,她的两只脚腕都被砸骨折了,伤势无法判断轻重,只能感觉到非常痛。凭借着被绳子磨损的皮肉状态,她发觉脚腕也肿胀得厉害,脚垂下去,没有力气地耷拉在一旁。
即便如此,她的手和脚绑仍被绑得严严实实,她换了个姿势坐在冰凉的石板上,暗自调息。
恢复了神智后,她开始观察自身所在之处。这里昏暗无光,唯一的光线来源是门缝透出的几缕,射向身后的一座巨大的石像上。她仰着头向身后看去,突然身子一颤。
虽然见过很多石像,但这尊石像的模样是最难忘的——是簋城的城中之神,也是簋城的保护伞,张霖仪的面容。他们竟然把石像搬来了长安城附近!
“你醒了?”霞红的声音在这空洞的道观里回响。
顾缃呼吸一重,猛地回头看去。霞红隐藏在黑暗中,她坐在地方抱着膝盖,看不清楚神情。
霞红抱着膝盖看着顾缃身后的神像,语气平静,“本来想着你武功高强,一定能自己跑出去的。结果现在连我都被关在这里,等待发落。”
“原来那个去簋城,还带走了很多女人的那个人,竟然是你啊。”霞红感叹道。
“你带走的其中一个女人,就是我娘。”
顾缃摸到绳子的结,一根手指揉搓着,霞红陷入回忆,“爹说娘有时候神志不清会自残,一开始被关在小屋子里,我五岁以前会送饭给她,爹时不时去看望她,可她总是骂人,看我的眼神不像是娘看孩子的,而是像看见什么怪物。”
“可她终究是我娘,娘在家里无论是关着还是好着,对孩子终究不同。”
“可你带走了我娘!”
”我娘走后,家里只剩下烂醉的爹,心情好了使唤我干活,心情不好了就桌子板凳全往我身上招呼。”
霞红泪流满面,她捂着脸哭道,“没有娘的孩子,就会被卖掉!”
她哭得狠了,恶狠狠地看向顾缃,将她暗中捏着绳结的手指向反方向一掰,发出清脆的“咔”的一声,顾缃闷哼一声,被她拿出根绳子捆得更紧了。
先前霞红拿棍子敲她后脑勺那一下实在是太措手不及,直到现在她都没有缓过劲来,便手脚瘫软地随她折腾。
她被人捆在地上,跪了好久,才慢慢出声,却是一句,“你被你爹骗了。”
霞红双手盖在脸上,被她一句话惹怒,血丝爬上眼球,她的脸扭曲着,“那是她命该如此!”
她的唇角弯起一丝微妙,“事到如今,这也是你的命数。”
霞红轻描淡写地说,“我告诉他们,你的地位根本换不出簋城的神。”
这群人不知在哪儿买的蒙汗药,顾缃浑身的筋骨提不起一点劲儿。
霞红仍喋喋不休,不知道是在和顾缃倾诉,还是在对着她的神念叨。
可是那庇佑城内的神,无论是对她还是对她口中的娘亲,都从未垂眸看过一眼。
顾缃的在她断断续续的话语中推断出门的方向,只是脚腕实在是疼痛,她抽了几口冷气,都未能站起,只能不断地用手腕摩擦着绳子,用力一挣,绳子断了。
她呼了口气,还好这些人只断了她的脚腕,没断手腕,不然今日恐怕真的要栽在这里了。
霞红没有顾缃那么好的眼神,絮叨的话遮掩了顾缃衣裙擦地的声音。
她的呼吸因断了脚而颤抖,她匍匐在地,上身在霞红身后如蛇一般突然直起。霞红絮叨的话突然一顿,她的眼神在说出下一句话的时候变得怨恨狠毒,“你就应该生生世世待在那里,被关起来为他们生孩子!”
顾缃一掌劈向她,下手毫不留情,面无表情,口中的话却是无比坚毅,“这么爱生?下辈子投胎当蝇虫去吧。”
霞红软软地瘫倒在地。
她伸出两根手指,顺着霞红的靴子里提出一把小匕首,小侍女与虎谋皮,还备好了武器。
顾缃掂了两下,咬着牙站起来,扶着墙颤颤巍巍地打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