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不破顾着去听清那声音,如遭雷击,转而全然忘了身后的莫尘,他蜷在白袖下的手紧了紧,又不动声色地放松下来。
记忆中,一抹洁白拂过。
腊月的寒天,师徒二人得了闲,轩辕不破也终于在白亦尘的“熏陶”下答应年关时不再早起贪黑修炼。
今日的头等大事是要去隔壁山头取东西——酒。白亦尘多年前埋下的,说起还颇有些得意,说自己懂得未雨绸缪,要不过年轩辕不破就得渴着了,然而实际上轩辕不破那时也并不喝酒……
“……白亦尘,我们是去取酒,不是娶亲……”
一身妥当的白衣,衣边有银边浪涛,终日披散的墨发规矩地束起,身旁那匹马十分不配合地将头偏转过去。
轩辕不破收视完打开门看到的便是白亦尘这副“德性”。
罢了,全然习惯。
“啧,你懂什么,这叫有仪式感。”白亦尘摸了摸马儿,回过神来,“嗯?白亦尘?没大没小叫谁呢?”看着轩辕不破一副“哦我知道了”“但那又怎样我下次还叫”的样颇为无奈地叹气。
罢了,爱咋咋地。
“哎呀,忘了一个东西。”虽然不知为何白亦尘一定要步行而不是直接传送,但是轩辕不破还是跟着去了,二人都行至半山腰了,白亦尘冷不丁来这么一句,要不是挨着他是自己师父,轩辕不破都想给他拍拍脑袋看里面装了几两水。
“我说白亦尘,你拿东西掐个诀不就行了?为何非要……”为何非要走回去,此地雪化路滑,容易摔倒。
“啊!”
轩辕不破话没说完,就看着几步远外的白亦尘一脚深一脚浅地被一块石头滑了一下,面目朝下,毫无尊严可言。
轩辕不破伸手以掩面,时常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男人竟然是自己的师父……
固执,脑袋缺根弦,还有些小包袱。
白亦尘也不是傻的,自然觉得尴尬,尤其在徒弟面前。
所以慌忙掐个诀,灰溜溜走了,再回来,手上多了一把铲子。
合着白亦尘还学人家藏酒的方法把酒给埋了。
等到了地方,轩辕不破就更头疼地发现,白亦尘连埋在哪儿都忘了。
轩辕不破不好叫白亦尘一人找着,自己也翻掘起来,用自己的那把“其名为草芥”。
白亦尘余光瞟见了,颇为心疼地说:
“我给你这武器你就用来玩泥巴了?”抬头不免撞上轩辕不破下巴,轩辕不破像是被猫惊了的耗子,猛一下退出几步,察觉自己失态,没等白亦尘发问,轩辕不破先发制人:
“武器的作用便是使用,如今我需要它,没什么不好的。”
白亦尘哪还在意这个,但是也没等想清轩辕不破的反应,就摇摇头又去挖自己那不知何处的酒。
轩辕不破呼地松了口气,暗惊好险,定了定神,也又开始。
二人都快掘地三尺时,轩辕不破挖到了一处硬物,知道是有了。
白亦尘这时才想起就是埋在这个地方,只不过之前的小树长大了,竟没认出来。
如此这般,便找到了白亦尘埋藏多年的一坛酒。
真的只有一坛。
轩辕不破还想再找,白亦尘说不用,自己只埋了一坛。
轩辕不破又叹了口气,这真是得来全部废功夫。
“嘶,埋了这么久,希望还有剩下的。”
……自己这师父别是忘了密封。
幸好,打开确实是满满一罐,让轩辕不破总不至于觉得自己是白费功夫。
“哇,好香。”说完凑到轩辕不破鼻子底下,轩辕不破闻了,确实是醇香,带有竹子的气息。
白亦尘随意地拿袖子擦了擦坛口,也不顾来时的形象了,猛灌了一口,似是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又想起来只有一坛,转而小口小口地品。
“你看我干嘛?小孩子不能喝酒!”白亦尘很有副师父模样教诲道。
轩辕不破折腾半天也没自己的份儿,顿时又无奈叹气,自己这傻师父哟。
之后一直无话,轩辕不破看向白亦尘,是他记忆里少有的安静的样子。
四周的竹林窸窸窣窣起来,片刻就下起了雪,洁白的晶体飘展下来,白亦尘伸出一只手接住,片刻就融化了。
雪却下得越来越大了,隐隐有掩盖大地之势。
“啊,纷纷白雪,”白亦尘想了一会儿,还是没能组出优美的句子,“下得没完没了。”
看着白亦尘在雪中的侧脸,轩辕不破心中隐隐有一种悸动,这不是第一次了,察觉到这是不应该,便立马低下头去了,然而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
“愣着干嘛,赶紧找个暖和地儿去。”
轩辕不破长久地觉得那一丝冰凉还留存在手心。
回忆戛然而止。
轩辕不破不可思议地听着那声音,一遍一遍,越来越清晰。
难不成这桃花棺上还捆着白亦尘的灵魂?
但是很快轩辕不破就在心里否认了这个可能,且不说白亦尘已身死千古,他死后的灵魂也破碎不堪,仅剩的也全被轩辕不破封了起来,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可是万一,万一是呢?哪怕只是一片碎片。
想着轩辕不破就伸出手去接触那粉色的花。
一直在身后的莫尘看了急忙伸出手要阻止:
“别碰!”
轩辕不破看到最后的画面就是眼前一黑,接着就像是陷入了沉睡。
“悠悠千古,芳闻流传,万世不灭……”
“嗯?这是怎么了……”
“喂!徒弟?轩辕不破?你……”
轩辕不破睁大了眼睛,眼前的面孔太过熟悉了,即使岁月流转他也从未忘记过。
“白亦尘!”轩辕不破猛地起身,一只手死死抓住眼前的人。
“嘶,你小子怎么回事?手劲儿真大,刚才是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轩辕不破没有理会白亦尘的疑问,一遍遍确认道:
“白亦尘?真的是你?”
白亦尘甩开了轩辕不破没轻没重的手,抱怨:
“不是,你认错人了。”
轩辕不破才发觉头疼不已,一边手抵眉心一边问:
“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不是死了好些年了……现在,还是在无生崖?”
白亦尘也被轩辕不破的状态带偏了,在屋内踱步起来,一只手支着下巴,和轩辕不破思虑时如出一辙的动作。
“你怎么了?莫不是修炼走火入魔?还有什么叫我死了好多年了?”
轩辕不破想起是因为自己摸了那桃花棺,不想让白亦尘再做追究,跟他说没事,自己只是修炼过度,休息一会儿就好。
白亦尘一边挑着眉问了一句是吗一边也没多说,只让他这两天不要再拼命修炼了,自己吹着哨子离开了。
“……”幸好自己这便宜师父好糊弄。
轩辕不破也没敢多想,又走动起来,环顾四周,确实是自己少时在无生涯的房间没错,不过按理如果时书法,应当留下施法的痕迹,但是屏息凝神周围确实什么都没有,就像自己真的回到了那个时候,桃花棺什么的只是梦一场。
镜子前,还是熟悉的那一身,自己少时还不注重打扮,潜心修炼,认为想得道必须清心寡欲,因此着装也只是素黑一件,少年还未有宽阔的肩膀,初成的体格隐隐有笔直的趋势,很是惹眼好看。
这一切都是那么真实……院内还未长大的树苗,午时暖和的风,还有窗外在院内架起一座藤椅躺着扇风的白亦尘,一身白衣不经意落在地上,还是一如既往的白,像是淤泥里迸发的莲花。
轩辕不破以为自己已经将这个人忘却了,很久的以后,即使还有些牵绊,也应当全被时间抹去了。但是看着那身影,后来久经波折的魔头,那总是风流不可一世的轩辕不破竟也生出一种岁月的感慨,他才发现,有一种超脱的感情,深刻,而无法自拔。
轩辕不破很快调整了自己的呼吸,他有一些事情,想问白亦尘。
“师父。”
白亦尘很快被惊醒了,诧异轩辕不破总算没有没大没小,正儿八经叫自己师父,又有些怪怪的。
“师父,”轩辕不破又叫了一声,看着藤椅上的人,还是洁白的皮肤,清秀的面孔有一种超脱凡尘的美感,总是一身白一点也不像习武的人,之有手心薄薄的茧能看出常年磨损,那是“解字”握笔留下的痕迹。
“你……”轩辕不破还是忍住了,那是一种隐秘的,不可说的东西,因着生而为人的束缚被封锁在一个盒子里,只有深夜无人的时候才能自己打开看一看。
“算了,师父能和我说说……我是怎么被捡来的吗?”还有……之后的蹉跎岁月,里面包含了怎样的感情。但是后文也只被小心翼翼地包裹着,化成了尊尊敬敬的,肆意不再的“师父”。
“啊,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不过那时候的事情,你可能确实记不得,”白亦尘伸了个懒腰,像是仔细回忆着,“那时我还是心怀天下,励志通过‘解字’回馈世人的少年,刚接到一个诉求,我下山去取原本,那是腊月,那么冷的天,即使是我也回来染上了风寒……”
年少的白亦尘走啊走,路过一座悬崖,极陡极险,断崖边的苍松挂满冰晶,冷极了的天气,冻结的河流旁有一个东西,小小的,婴儿……
小小的婴儿!
白亦尘被这个发现震惊了,走进了还真是,其实那个天里,别说是婴儿了,就是防寒得当的大人也撑不了几个时辰……婴儿面容发紫,带回去也不一定能救回来……
白亦尘当时还是个热心肠的少年,心想救不活也得救,不能让自己心里过意不去。
还是带了回来,后来因为这件事,那次的原本也没空拿来了。
起先白亦尘不敢动他,实在是太小了,在外面待得久了冷得厉害,害怕自己一动就化了,便找了个客栈,老板娘也有个孩子,看白亦尘没有经验,十分好心地帮忙照料着。婴儿虽然还是不免有些风寒发热,但是十分争气的没死,再之后等婴儿病好了,白亦尘就折返回无生崖,也没敢告诉自己好友,悄悄把这婴儿带大了,到**岁时才渐渐告知他人。
白亦尘难得正经地说话,轩辕不破就在一旁一言不发地听着,仿佛从那些话语里回到了从前。
天色渐晚,难得一夜疏星。
师徒二人,一个是留藏在过去的思念之人,一个是来自未来、所经蹉跎之人,没有久别重逢的大喜,亦如那时婴儿卧躺的冷凝的小溪,缓缓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