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世 第6章 心如冷刃此乃人间

看着渐渐从雾气里走出来的少女，正是故事的主角，官婉。

少女轻灵的身影渐渐从迷雾中显现，一身明红色衣袍，就像是寒冬中孤高自立的红梅，任凭谁看了定都觉得这是懵懂稚嫩的初晨，而不会想到她曾将那么多生灵泯灭。

“你们定是来为那些在死在我手上的人复仇来的吧。”少女坐在大树的枝叉上，语罢清清晃了晃脚，一身的红衣也就真成了点缀在树间的花朵。

“害，其实我总也想着会有这么一天。”她抬起头，是与回忆里如出一辙的模样，但是眉间却再也没有了光彩。

“我母亲是父亲后来娶的侧室，一介村妇，没有家室背景，那么大的官府，人人都可以在背后说她混迹至今是非常手段，人人都骂她贱，骂她天生贱骨，她从来没有反抗。”少女跳下了枝头。

“那时我年少，也常说她不争不抢，为何卑微至此没有怨言？”少女指尖抚上大树粗壮的树干，白皙的手与树木的黑形成鲜明对比，让人觉得手的主人一定是无忧的孩子，现实却截然相反，“后来母亲走了阿言哥哥也走了，别人对母亲的谩骂渐渐转移到我身上，我才明白，人与人生来便是不同的，那些你爬过泥潭挣扎的哭喊也无人听到，被人踩在脚底下的泪水只能吞到肚子里，即使时过境迁，你也还是最初的你，别人的唾沫只会越堆越高，知道淹死你。”

为什么别人的恶意这么多呢？这是官婉生前一直不明白的问题，死后多年也未想清。

出生在大户人家的庶女，就像是万花丛中的蒲草，没有人爱过，她做错了什么呢？在漫长的黑暗的路途里，官言出现了，那成了她生命里唯一一颗光点，在最难受的日子里给予她温暖，哪怕只是一点也足矣，后来人们又不满足于摧残她，更是想杀死她，一只无形的手捻灭那光点，她的世界暗淡无光了。

再有一天，官婉忽然就想通了，恶意本来就是无来源的，可能是你损害了别人的利益，也可能只是因为你的出生脏了别人眼睛。

她踏上了另一条路，一条走了，就绝不回头的路。

她不懂为何，便以恨为剑，断绝过去；她不知因果，就以绵延的血回答每一个问题。

少女头高高地扬起了，盯着那在匆匆岁月里绿意不再的大树，像是临行前割舍不得的旅人，汲取生命里最后的温暖。

“是我错了么？”

漫长的沉默后，审判便降临。

“不是。”莫尘将欲出口，一旁一直缄默的轩辕不破陡然开口。

少女怔愣一下，才转身过来。

“你没有错，我们也不是来捉你的。”轩辕不破继续道。

“生而为人无罪，你不需要抱歉。”轩辕不破咳嗽一声，用尽从为数不多看过的书中翻找出来一句安慰的话。

“你说的对，人生而不同，有的人努力一辈子，才触及一点想要的生活；有的人第一次呼吸开始，就拥有了所有圆满。你想爬一座山，别人都说山太高，你爬不过去，你不顾劝阻地爬了，突然脚下一滑落了下来，才想起来自己的一意孤行只是浮沫，这便是命运。”轩辕不破上前一步，“但是那又如何？无人支持如何？爬不上去又如何？即使最终没能登顶，这一段路也绝对锻炼了我的双腿。人活一口气，就要为自己争一口气。”

少女的眼睛突然睁大了。漫长的岁月里，从来不曾有人给她说过这些话，还是一个陌生人。一直以来，她以为自己的出生是不幸的，觉得自己是枝干上凌乱的叶子，总有人要剪掉，她短暂的人生里，一直在寻找跟其他人融入的方法，却从来没想过，或许她根本就不需要融入任何人，她就是她，她是众人口中厌恶的庶女，更是孤身一人仍存有乐观的官婉。

古老的窗终于透露出一丝光明。

官婉暗自想了很多事，想她一路至此是否值当？

但是太晚了，她的手上已经写满了残忍，浸透了血，这一刻她才恍然明白，自己后来的所作所为，满门抄斩又和那些辱她杀她的人有何区别？

“走吧。”莫尘轻缓而坚定地说了一句。

“走？”少女的目光从手心里移转过来，“去哪儿？”

“去见官言。”

“你，你有办法见到他？”官婉昏暗的眼底亮起一盏明灯。

“只要有贴身之物，追魂逐魄倒是可以的。”

“有，有的。”官婉慌忙的地翻找起来，递来一样东西，是一支木簪，颇有些年头，却能看出主人保护得很好。

莫尘结果了簪子，嘴里吐出一口气，那木簪便流出一抹烟雾，渐渐笼罩了官婉。

官婉觉得眼前一黑，接着渐渐亮了起来，眼前先出现了一堆干柴。

她死也不会忘了这个地方，这熟悉的场景，正是她以前经常被关的柴房，这曾是她一生中最伤心的地方，却也是在这里两个互通心意的少年人，彼此燃起照亮对方的光。

“阿婉？”

官婉先是愣了一下，随机立马冲向那扇木门。

“阿言哥哥！是阿言哥哥？”她拍打起那扇门。

“是我，怎么反应这么大？”少年笑了起来，“我给你做了个发簪，传言说说带久了可以开出花来，你看看喜不喜……”

“哐——”一声巨响，是官婉拿着唯一一把椅子疯狂砸门的声音。

几声巨响后，官婉冲了出来，终于见到了她梦寐以求的那个人。

两人长久地抱着，官婉紧紧不松手，官言不明所以也任她抱着。

“怎么了？怎么忽然这样，是我来得不勤想得紧了？”那是熟悉而温润的少年特有的嗓音，官婉听着就像是一块干地引入流水，心田里又有青草生长，那些所有的不甘，痛恨片刻化为灰烬。

“嗯！”她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到了嘴边全都化成这一个字。

“你啊，总是这样，冒冒失失的，现在好了一会儿被发现又要挨打挨骂。”

“嗯！”

“噗，你怎么傻啦？只会说嗯啦。”

“害，算了，一会儿看我这七寸不烂之舌给你求求情。”

“你本事这么大，能说动“女鬼”？”

“嘿，咱虽然不咋起眼，毕竟也是个少爷。到时候她要罚你，我就……”

官言的身影模糊了，渐渐消失。

官婉奇妙得没有撕心裂肺，坦然地看着官言消失尘世。

“谢谢你们。”官婉突然说，即使两人不在这里，她知道他们可以听到。

“谢谢。”在彻底灰飞烟灭之前，能再与意中人相见，她以想不出更多感激的话语。

后来，莫尘要为官婉“驱魂”，官婉要求再看看官府，莫尘答应了。她就一遍遍走过那些熟悉的，充斥着好的，不好的回忆的廊道，突然开口轻生吟唱：

“江边桃花莫落枝，身上青衣别忘情。

此时正当红春时，怎道何处是归思。”

诺大的官府鸦雀无声，只有少女重唱儿时用以解闷的歌，却已经听懂了这调。

再没有留恋了。

其实官婉杀了很多人，按理是有罪的，但是却还是得到了再见一面官言的特许。

轩辕不破想了想，最后在官婉彻底一去不回的时刻开口道：

“你没有罪，我看了，你后来杀的那些人全都是当年参与了谋害你，或者曾经做过伤害你的事的人，你没有伤及无辜，那都是他们应得的。”

官婉再一次愣住了，她渐渐消失的脸颊上落下一滴泪。

“谢谢你。”她再次说道。谢谢你，没有不问原因就将我捉捕，谢谢你让我再见阿言哥哥一面，谢谢你发觉了真相，让我再最后一刻感觉到人世间的善意。

她崎岖的一生本该充斥着悲伤，但她统共落过两次泪，一次是在冰冷的湖里，她看尽了众生疾苦；一次是现在，她参透了人性里的至纯至善。

“啊，桃花开了啊，真美。”官言坐在湘水岸，官婉一阵晕厥后上前坐在他旁边。

“是啊，比我想象中还美。”他们被灿烂的花树包围着，成了唯美的画。

少女盘髻的簪头开出一朵桃花，那传言竟是真的。

“阿言哥哥，”她转头看向少年，无头无尾地说了一句，“我们同归处。”

刻进骨里的贱，支撑起不屈的灵魂；生命的光，拼凑起美满的结局。

相逢本是萍水，你我不离不弃，一日木头开花，竟是江南春。

我们同归处。

过不了三千字大关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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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心如冷刃此乃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