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内传来轻灵的歌声,走近了听才能听出来是江南一带盛行的情调:
“江边桃花莫落枝,身上青衣别忘情。
此时正当红春时,怎道何处是归思。”
小女孩儿全然不知其中深意,只是记住了好听的旋律便欢快地吟唱着。
二人隐了身形,静观其变。
然而一整个上午都不见动向。临到傍晚,黑夜中一点敲门声。
“阿婉?”
竟是一名少年。
“阿婉,醒醒,我悄悄给你留了些点心,给。”少年掀开了木门底下的一块木板,竟然是可拆卸的。
“谢谢阿哥!”
木门那边传来窸窸窣窣地咀嚼声,少年猫着腰应该是笑了,不一阵又皱眉起来:
“我听说阿娘她们今日又欺负你了。”
女孩儿咽下一口点心,说:
“不要紧啊,阿婉早就习惯了。阿哥,这个点心真好吃!”
少年心思似乎更深沉些:
“都是我现在还没有能力,等到我长得比院门还高,我就一拳一个,把那些老鸡婆和那个篡位的女人打进河里头!”
女孩儿咯咯笑起来,震得木门都在晃:
“阿哥你瞎说什么呢,人怎么可能长比院门还高。”
少年也笑了,两人隔着一扇破败的门,少年忽然开口:
“桃花。”
“什么?”
“到时候我门就去看江南湘水边的桃花。”
女孩儿突然想起:
“好啊……”
眼前的画面扭曲了,主屋传来议论声。
“老爷近日愈发憔悴了……”
“闭嘴!此话不当说。”
女人狠狠睨了一眼下人。
“夫人,大少爷现今一改少年病态,再过几年怕是……”
老嬷瞧了眼女人脸色,又接着道:
“老奴只是觉得您当家这么多年,没有辛劳也有苦劳,总不能让好处都落了别人去。您说呢?”
“放肆!”女人涂着红油的手猛得一拍桌子,“该怎么办我自有分寸,不需要你来指点。”
“该是我荣儿的。”女人的面容扭曲起来,指甲深深扣进木头。
后一周,官府大少爷官言一病不起,肩宽初阔的青年面色憔悴,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抱病少年。
官老爷曾正妻之子牵动着心间,多方请大夫医治皆无果。
半年余,官言因病离世,病因至今无果,对外只说是旧疾重发。
“是那女人。”
“嗯,不过谁又敢说呢。毕竟不是所有的冤屈都有结果。”轩辕不破话语深深,似乎又不像是不羁的魔尊。
“阿言哥哥分明就是被这毒妇害死的!查不出病因都是她买通了大夫!父亲明查!”厅堂主座上正是官老爷,听罢深深皱起了眉。
“婉儿啊,我知晓我这后来的母亲在你心中到底是没有颜氏来得亲切,但是自我来,不说有多优待,处处却也是全然为你着想的,你这么说我,我心里真是难受。”女人艳红的指间捏着一方手帕,言语间不住擦着眼眶,别人都觉得这后嫁来的大房不受小姐待见,谁也没看见她眼中闪过的一抹邪光——她就要赢了。
“婉儿,不可这么说你母亲。”官老爷在外面是明世贤臣,但在家里猜忌不过女人心,只是觉得作为小辈的官婉不敬尊长。
“母亲?”官婉忽得嗤笑一声,“父亲,她可不是我的母亲,但是她手上确实有我母亲的血,不是么?”
官老爷顿时无话可出,因是女人当年为坐上主母之位确实动用非常手段,举家上下也无可辨清。
“婉儿……”
官老爷眉宇间也闪过一丝惆怅,想他也不是不爱颜氏,认为到底有愧,但是官婉却以起身,自道一声便大步而去。众人纷扰起来,被官老爷遣散,此后的很长一段时日官府上下都传满官婉白眼狼,不孝,大逆不道的谣言,但是官婉本人毫不在乎,只是那天正堂里双膝下冰冷的地板,她一生都不会忘记。
那是官言走后的第一个冬季,年关将至,官府上下都躁动起来,仿佛才过几月的死亡只是一场空梦,厅堂上下佣人流淌,里里外外张灯挂彩。
官言走了不久官婉遍从悲落中走出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不受人尊敬,矮人一头却始终喜笑常开的庶女。只有官婉自己心里知道那股生命里缺了一半的疯狂,与行尸走肉般麻木的官家人冷漠怜悯的无视,她心里渐渐燃起了一簇火,现在只是小小一颗火苗,但是有一天它会在狂风中伸出舌头,露出獠牙,将昔日或冷眼旁观,或助纣为虐的人吃干抹净。
但灾难是快她一步的。官家举家上下齐聚一堂,欢笑声此起彼伏,院内灯笼的红透过纸窗照引着屋内的人,觥筹交错,似是都陷入美好的幻梦,又似是诡异的彩画,衣袖间挥动得全是**裸的恶意与世态炎凉。
“啊————”
欢乐被一声尖叫打破了。
“怎么回事?”
“谁啊,大过年的发神经!”
“发生什么了?”
堂内开始升起议论的声音。
“何事如此喧嚣?”官老爷也似乎被扰了兴致,放下手中酒盏,问下人。
“回禀老爷,是,是,是婉儿小姐,小姐……”
“婉儿如何?”
“婉儿小姐,死、死了!”
有人发现官婉的时候她早已咽了气,那还是因为要给屋内的主儿们添肉添酒才恰巧路过。正月里的天气,豆蔻年华的少女尸首孤独地飘在冰冷的湖水里,没有人发现其实这热闹的宴席少了一个人,她太微不足道了,临死前的那一刻,少女回想起自己的一生,自觉是可笑的,不被人待见,不受人宠爱,失去所有爱她和她爱的人。冰冷的水灌入肺腑的最后一刻,她才猛然想起别人常骂她是煞星,是天杀的命,仿佛真是没说错。
少女动了动唇,话音却因在水里没有传出:
“爱一人,何错之有?”
于是那年也没有好好过,红事变成了丧事,但是谁也没把这个生命的离去放在眼里。
几年后,官老爷莫名病逝,也是查不出原因,官家只剩下官荣一个成年男子,自然是叫他稳稳坐上了老爷的位置。
但是,事情还远远不及如此。
官荣上位不足半年,一日夜里忽然被发现死在院里,死状奇残,身首异处,一颗被拔了舌头的脑袋空掉在女人房前,尸体则是被丢入了湖里,湖水都被染成红色,房梁上有拿尖锐器物留下的划痕——我回来了!
女人第一天便疯了,嘴里不停念叨着完了,回来了,来找她来了。
官府失了主心骨,一下乱作一团,请道士来作法也无用,皆是一天死一个人,且都是尸首分离,首掉梁,体投湖。
人们赶紧逃得远远的,也不乏一些没有逃掉的。
至此,官府成了当地人口中的“邪府”,再无人问津。
“……”莫尘深深皱眉,轩辕不破在一旁看完这一切,心里觉得这姑娘也真是残极了,暗道也难怪怨气如此深重。
一切前因后果都明了了,现在便是要找“信物”。
人死后会还魂,但其中有太不甘的便会化为“灵”,借一些事物留在人间,完成生前未了之愿,直到心中执念化解才离去,“信物”便是他们留于人间的事物,要想借外力阻止他们,就要找到“信物”才能跟原主对话。
会是什么呢?回顾刚才的桥段,似乎没有特别提到什么重要的事物。
“是槐树。”两人同时开口。
仔细想来是有暗示的,后来官婉的怨灵返回复仇,好将尸首挂在各处,唯独没有挂在那棵由她亲手种下祈祷的槐树上。
二人与事来到槐树前,进行“唤灵”。
莫尘深吸一口气,指尖亮起柔和的光点,与之触碰。
那树便战栗一下,四周萦绕起黑色雾气,轩辕不破潜意识往莫尘身边靠了靠,变了个护罩出来与黑雾隔绝开。
“你们是来捉我的么?”
黑暗的四周,一个少女的声音轻灵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