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余光中,一人从廊上踏雪而来,脚步连同雪声簌簌,“我怎么收了你这么个徒弟,像谁呢你说。”
是天地间飘落的一枚雪,那人蹲下了:
“哎,也罢,你这倔脾气也不是一两天了,亏得是年轻啊,”说话间那人又站起了身,“不像我这老骨头一把,遭不住喽。”不消片刻,那抹白便又泯灭在风雪中,“我有话与你说。”
一衣着单薄的少年扎着结实的马步,头顶一铜盆,盆中水早凝成冰,雪毫不留情的下,少年人不曾动摇半分,听到这句,才运转气力,活动起冻僵的四肢。
一只手端起桌上茶杯,袅袅热气后并不是“一把老骨头”的脸,反之年轻极了,乌发垂肩,适才的雪未着寸缕,反观少年因着屋内气温略高而化了一身雪水,黑衣更深。
“你学剑法也三年了,也算小有所成,深山拘久了也不好,是时候下山看看了,”那人又抿了口茶水,“明日就出发。”
“师傅,山里挺好的,我不愿……”少年闻言脸上有了表情,锁起眉。
“天儿,”那人从烟雾中漏出一双眼来,是不复往日的严肃,“神归天,人归尘。山上不是你的无忧地,人间是你桃花源。”
闻言,少年的双手紧了衣袖,他知晓不可商量了。
“你自被我带回来,便决心断了红尘,却又不同于他人为求仙问道,你在逃。”
是了,他在逃。自父母抛他于深林起,他便知晓了人间不是个好地方,于是以修行为由,将自己圈在这方寸之间,每日与心法剑诀相伴,不愿复出。
其实他心中是有恨的,恨生他而不好好养他的父母,恨存心排挤的伙伴,恨那日他吃上了心心念念的头一颗糖,再回头就被丢在了这地方。
那人看穿了他心中所想,放下茶盏:
“去吧,天儿,去看一看。”
最后一句低的不知是与人说还是自言语:
“人不渡我自渡。”
榻上,轩辕不破猛然睁开眼,第一反应是环顾四周,才发觉在莫尘的保释下自己顺利称了执行官,线下因着任务需要,化凡身暂住一家客栈。
“人不渡我自渡。”轩辕不破轻轻重复着梦中师傅的话,像是咀嚼不透这杂味。
他还是不懂。
盯着天花板正发呆,忽然门外一声巨响,接着人们惊慌的叫喊声炸开了。
“老板呢?”
轩辕不破看着为首的一个虎背熊腰男人用粗犷的声音怒吼,原来是抢劫的,像是观赏一出好戏,轩辕不破一魔头当然不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此刻托腮看得乐呵。
“几位爷,额,您看小店实在清平,这么多客人在呢,不如我们上雅座,有话好说嘛。”此人必是掌柜了,言语间抬眼看见几人右臂上纹的是青眼饕餮,便知晓是进来闹得凶狠的龙头帮。
“呵,你们这些人面上如何恭维,心里都是想着糊弄过去,砸!”定是做久了这勾当,才会拒绝谈判直接动手,他的些个小弟们即刻动作起来,人手一把榔捶砸得正酣。
“这这,饶命啊,各位爷!”客人们一看不管没住够的钱都仓皇而散,有眼力见儿的两个小弟上去把掌柜的拘了,还有人直接去砸柜台将钱一截而空。
无能的凡人啊。轩辕不破一看又是熟悉的戏码,当即失了兴趣。
“别动。”声音并不大,但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听清了,冷冽下藏得是不容置疑,莫尘说着踱步而入。
几个粗汉还当是谁,一看不过一白衣男子,还看着就文文弱弱的,不禁嗤笑自己一时被震住了,要连莫尘一并收拾。
有人挥起棒槌一跃近身,重几十斤的铁棒挥下带动空气的嘶声,眼看就要将莫尘砸到,挥棒人便只见白光一闪,右肩被一只力道可怖的手搭上了,攻击的路线便变了道,还没因重力而坠下就被一掌击飞,直将撞上的桌椅击碎。
领头的当即觉出不对,但心想这么多小弟在手,量他也无法掀出波涛,迅速将目标锁定莫尘,一群小弟自四周围攻上去。
莫尘击完那一掌后便看着自己的手,心想是不是用力过猛了,但诚然对于自己而言那一下已经是十分收了力道的,心下揣摩着这些围上来的人要不要动手。
领头的以为胜卷在握,没成想一转眼那些个小弟都不知被使了什么妖术,全都倒地不起了,再傻也反应过来此非凡人,趁着莫尘收手的间隙要将手中的榔捶全力掷出,正瞄准莫尘头颅!
然而还未出手,那人只感到背后一凉,像是刮来一道飓风,头顶覆上一只手,轩辕不破左膝一抬,那领头人肥壮的身躯猛得一沉,骨与骨之间因剧烈碰撞而产生的巨响让人牙颤,领头的当下身子一软,直直倒了下去,肥硕的身躯砸向地面发出骇人的闷响。
“既为蝼蚁,安欲损玉。”轩辕不破的眼神冷到了冰点,不知哪来的手帕细细擦拭着双手,像是碰到了最为污秽之物。
动完手又觉得不对,不过又想莫尘不一定就知道“玉”之意义,随意地一负手,脸上又是一副云淡风轻。
众人皆被重伤,轩辕不破随手拽起了一个尚有甚神志的,即使他是面无表情,此刻落在那人眼里也像是随时却人性命的凶样:
“被饶命的人应该懂得夹着尾巴做人,知道跟你们帮主怎么说。”那人哪跟说不,连连点头,手脚麻利地丢下兄弟们跑了。
这一小插曲打破了客栈的宁静,看着被损坏的样子近期也开不了生意,临走前莫尘特意给掌柜的留了一些灵符,虽不能做大用,却可以在这等杂鱼再来欺压时保命。
“谢谢你出手相助。”莫尘说完轩辕不破才反应过来是为什么。
“举手之劳。”
轩辕不破自然之道即使自己不帮忙莫尘也一定不会有事,但是还是凭着潜意识地动手了,不过若是换,莫尘来一定不会把那人揍得如此狠就是了。
考虑到两人此后还要一起共事许久,轩辕不破选择主动打破寂静:
“这一片儿竟然也这么乱了,天子脚下,也敢闹事。”二人此次任务的地方恰好是皇宫附近较为繁华的地域,凡人不比修仙的,是脆弱的东西,所以自古以来皇亲贵族的地盘才有这么严的戒备,但是这些混帮派的如今也敢来压上一头,可见此处近年来确实不太平。
“嗯,不过凡人可没这么大本事。”相逢不如像是,现在他们相处有种很微妙的氛围,更遑论还有那么复杂的过去。
“你怀疑是魔界的人?”不过不难理解,自打轩辕不破被封,魔界虽没了主心骨,却也一定壮大许多,这么多年过去,仙魔对立,魔界也一定在暗中下绊子,这次必是其中一支。
但是魔界与仙界隔着个人界,就像墨水浸纸,是不同色之间的过渡区域。
既然如此,一定会有一个“窝点”。
莫尘此时从怀中掏出一物,轻轻抛弃,便自己落在了空中,身似烛台火似磷光,所有执行官的标配——探物。之前前台要给轩辕不破制备,轩辕不破嫌太丑拒绝了。
“也不是丑的一无是处。”轩辕不破评价道。
探物的火还亮着,说明有迹可循。两人一路随着烛光前行,忽至一处,轩辕不破感受了熟悉的气息,确实是魔气,不过微乎其微。
那是一座老宅,红门已锈,两座石狮坐卧两边,行至此处,魔气愈盛,更加坚定了就是此处,院内萧条无比,一棵朽木死在院中,凄凄的叶挂在枝头。
“没有人,被杀光了,”莫尘很快下了定论,“此处应该就是了。”
“非也。”还没等莫尘询问,轩辕不破就接着说, “我们魔虽恶不蠢,将窝点设在随便就能找到的地方也太无脑了,”轩辕不破在院中踱步,忽然蹲下,伸手扫开落在地面的枯叶,指着一处道,“此处有门道。”
莫尘缓步靠近,确实看见在轩辕不破面前有一处地面与其他“不同”。这个“不同”不是指地面的花色不同,而是在这上面萦绕了一股“气”,这是一处阵眼。
“看样子还得有信物。”信物是开阵常用的道具,并不一定是个实物,有时可以是一缕灵气,甚至一个思想。
“不必。”莫尘再靠近了些,轩辕不破就是在此时隐隐闻到了莫尘身上那缕清香,果然是老样子。轩辕不破略微让身,莫尘伸出一只手抵住地板,接着地面上开始泛起灵光,院内的地面四处都开始泛起这种光,一缕缕沿着一定顺序,连接成一个圆。
“照物,厉害。”轩辕不破不是不会,还是“吹捧”一番。
此术是用一个“点”借以灵息,连接成一张“网”,只是能运用到莫尘这样,化“虚”为“实”的地步就很难了。
一阵变幻后,院内显现出另一番景象。
原先枯萎的树还是小苗,叶未落地,才看出来也是一户大人家,地板是青石制成。正有一小童奔行而来,从袖中掏出个红绳,系在了那小苗上:
“小苗小苗快快长,阿哥阿哥快快好。”
“你这小扫把星怎么又跑出来了!”后面跟来一个老嬷,先是打了两下,接着提着后领子就起来。
“嬷嬷您别生气,我会跟阿娘解释清楚的。”小童也不挣扎,像是习惯了被如此对待。
这时有一女子一身华装从廊道路过,被这边的动静惊动,接着突然发出了凄厉的尖叫,“这个小贱人怎么跑出来了?人呢?来人啊,快把她关回去!”
但是那嬷嬷带她回的地方却不是人住的,是个柴房。一声门闩闩上的声音,老嬷赶紧搓着手来巴结女人,“大夫人,您消消气,这次是老奴看管不周,绝无下次了!”
“哼,这小煞星克死了娘不说还害得阿成病倒,竟然还好意思跑出来闹,真是。”说着用那把涂着嫣红的指甲整整发冠,老嬷也连连称是。
轩辕不破想起,自己为数不多在“家”中相处的日子,旁人也是这么说他的,后来师父让他放下前尘,告诫他一句:
“千年待在这里,便千年不朽。”随后放下茶盏,深邃的看了他一眼,“但你要走出去。”
原来那老家伙那时就看穿了他的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