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齐白猛地后退一步,一股冲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确实让人有些受不了。
那青衣书生也发觉了,眼里一瞬地恨意,又飞速地转为委屈受伤。他把酒壶扔到一边,站起来向庄齐白行了一个标准的古人礼,说道:“兄台,在下有礼了,今日一见,三生有幸,此次前来可是想与我共观此景?”
他自己不觉得,但他的声音嘶哑难听,好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庄齐白看着他,沉默了。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很擅长社交的人,更别说面对的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怪物,自来熟真的很难欸。
青衣男见他不说话,也不再面带微笑,而是直起身来,脸上带着不忿。他如此难以掩饰自己的情绪,倒是让庄齐白感到奇怪。
青衣男轻蔑地打量了一番庄齐白,颇为看不上的样子。似乎觉得很快庄齐白就不存在了,也不再掩饰,剔了剔牙,手一挥白雾将庄齐白团团围住,眼看就要吞没他。
庄齐白手中的伞收起来放在船舱,他并没低头,用脚一勾,伞飞到了他手上。他打开伞,想了想,握住伞把,上下抖动了几下,像是扇风一般,那雾气就散了很多。
似乎觉得这样子效率太慢了,他小臂一展,握着伞左右大幅度扇动,那白雾很是轻易地被扇出了一道口子。
青衣男这才发觉不对,阴狠道:“你是道士?”
庄齐白平静道:“不算。开早餐店的。”
青衣男表情一瞬间扭曲,双臂振动,像一只鸟一样朝庄齐白冲过来。他的嘴张开到常人无法达到的宽度,白牙森森,泛着玉质的光泽。
庄齐白撤了伞,面前的白雾来不及聚起,他飞速地凭空画了一道符。金光大盛。青衣男急急后退:“你画的什么符,竟然如此厉害。”
庄齐白:“普通的镇魂符。”
青衣男冷笑:“我见过的和尚道士不知凡几,普通的镇魂符怎么有如此威力?”
庄齐白低头掐诀,镇魂符变大,很快将青衣男裹住。庄齐白在胸包里摸出一个贴着酱菜标签的玻璃瓶,摆出一个法海收白素贞的姿势,对准青衣男。
就在此时,变故陡生。
青衣男身上竟然泛起金光,镇魂符一触上金光,立马消散。
青衣男死里逃生,似是也没想到,身上压力一松,眼珠一转,竟然立马作揖道:“大人,我冤枉啊。小生乃一介书生,误入此处,遭人陷害,才变为这样的。小生从未作恶啊,大人明鉴。你看这金光护体,小生是好人!”
庄齐白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层薄薄地金光,金光护体,那是有功德在身,但是这个青衣男说的话,他半个字都不信。
此人身上血腥味扑鼻,身上不知道背负了多少人命,观其行径绝非善人,怎么还会有金光护体。有金光护体,寻常奈何不得他,想要打破金光,恐怕自己也将遭到反噬,这是其次,更重要的是这金光不弄清楚,恐伤好人。
青衣男见庄齐白奈何不了他,立时洋洋得意起来。雾也不收了,人也站直了。
庄齐白想了想,皱了眉,有意道:“你那金光薄薄一层,恐怕再有个什么事情,就碎了,到时候可就由不得你了。”
青衣男面有不忿,但很快道:“大人误会了,小生名唤柳向笛,是一名书生,后因与心爱之人分开,心碎之下投湖,心有执念才在这徘徊不去。只望上天垂怜,能让我再与霜儿得见。想必这天地间,霜儿也在某处等着我罢。”说着还用袖子拭泪。
神情不对,语气不对,哪里都不对,庄齐白暗自打量。可是那金光却是真的。
庄齐白一时有些烦闷,难道是自己太久没有做这个行当了,业务都生疏了。
他道:“你既是好鬼,为何不速速往生,在此地兴风作浪,招这白雾,你又说你见过的和尚道士不知凡几,你没有作恶,怎么会有和尚道士来收你。”
柳向笛连忙道:“大人,我之所以留在此地,全都是因为霜儿对我情深意重,我怎么能辜负。有碑文作证啊,大人你去打听一下就知道,就前面挖出的那个石碑,那可做不得假。那上面写的就是我和霜儿的故事。我与霜儿生不能共白头,只盼死后相守来生与共。这几天是霜儿离开的日子,我心中思念,所以才徘徊湖上,刚刚对上您,一时失了分寸。”
庄齐白冷笑道:“那石碑是你二人的?我见过那石碑,上面写的二人殉情同生共死,那你说的霜儿呢?按说她也早已故去,怎不见她?”
柳向笛一时语塞,他用手撑了撑衣角,脸上很快又挂起伤心:“霜儿、霜儿她,其实并非和我一起投湖,我只知在此等她,其余一概不知啊。我只是个贫苦书生,于什么术法一窍不通,不知为何不知为何,就如此了。”
他这番话乍听确实毫无破绽。庄齐白心烦,他直觉这个青衣男没那么简单,但不能强行打破这层金光,便奈何不了他。好不容易打起精神,重操旧业,结果,你告诉我是一场误会。这谁能忍。
柳向笛眼珠一转,道了声:“大人若无事,小人便告退了。”转头便遁去。
庄齐白知道多纠缠无益,只得看他逃走。四处的白雾也没消散,他知道这是柳向笛有恃无恐。
柳向笛既然没有收敛的意思,怕是也不会就此罢手。他正思索着,耳边突然听见有人喊:“前面的船听着,我们这不允许私自下湖,天气不好,注意安全快点靠岸,配合我们的工作!”
庄齐白呆住、震惊、不可思议地回头,看见了他最不想看到的一幕。一个带着红袖章装着制服的保安大叔站在岸边,举着大喇叭,正冲他喊话。庄白齐看看四周,白雾并未散去,现在是什么世道,这个隐蔽功能这么差的吗?
“小同志,不要反抗,反抗是毫无意义的,逃避是没有出路的,请靠岸配合我们的工作,重复一遍,请靠岸配合我们的工作……”
庄齐白苦大仇深地开着自己的小马达靠岸,一下船,就被几个保安团团围住。除此之外,他感觉人群之外有人在盯着自己。
他抬眼看过去,保安大叔后面站着一个年轻人,个子挺高,一身休闲运动装被他穿得清风霁月,拉链拉到领口,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庄齐白快速扫过他掐诀的手,心头暗道,难怪保安大叔能看见白雾里的情形,原来来了高人。
保安大叔薅着庄齐白就是一通教育,没收了船不收,还要交罚款,又得到了庄齐白再也不下湖的保证,才在他称之为小张的年轻人的劝说下放过庄齐白。
庄齐白颇为怨念地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不防被小张回头看了个正着。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别有意味。
庄齐白呼了一口气,既然有人来管这个事了,那他就不管了,难得难得,竟然差点多管闲事了。
庄齐白正打算回去,就听得岸边一阵惊呼:“有人落水了!”“快来救人啊!”他猛地回头,身体已经先于脑子行动,快速冲向声音处。
岸边的白雾浓得已经看不清湖面了,一个女孩子正哭得梨花带雨的,好在哪怕哭成这样,手依旧死死拽着同伴的手没松。她的同伴就是落水的人,现下只有一只手露在雾外,那只手上还做着可爱的美甲,应该也是个女孩子。
女孩子太惊恐了,因此没有发现白雾正沿着她朋友的手向上蔓延。
庄白齐无比愤怒,他掏出胸包里的笔,咬破指尖,沾血凌空画符,动作飞快,一道符没入白雾。女孩子明显感觉手中重量轻了很多,不再像刚才好像有什么再往下拉她。
一只瘦长如玉地手附上她的手掌。她泪眼朦胧地抬头看去,是一个长得非常好看的男生,对着她温柔一笑:“我帮你。”眼泪为他镀上了光圈,温柔得像是神仙。
直到这个长得好看,声音也温柔,长着一双桃花眼的男生帮她把朋友拉上来,小北都是懵的。下一秒,她清醒过来,扑到朋友身上:“玲玲,玲玲你醒醒啊。不要吓我。”
庄齐白脸色很难看,各种意义上的。他在这又放血又画符的,结果,英雄救美让别人做了。还有就是这空气中蔓延开的熟悉的血腥味,让他有一种浓浓的被人耍了的感觉。
“柳向笛!”他很清楚地感觉到,他的符还是没有起作用,被金光反噬震得他取指尖血的手在微微发抖。
“他身上有怪异,别随便出手。”庄齐白转头看向说话的人。小张一脸严肃地站在他后面,倒像是真心地提醒。
完了,太激动了,这下暴露了。庄齐白不想面对,只能打着哈哈,把眼光转到刚救上来的玲玲身上。
少女面容姣好,但脸色惨白,此刻昏迷不醒。庄齐白看向她的另一只手,那里有一圈深红的痕迹,就像被什么用力的箍住。
“血,有血!”伴随着小北的惊呼,血液从玲玲身下扩散开来。
“快打120!”
保安大叔陪着两个女孩子上了救护车。庄齐白倒是也想去,但是没有什么理由。
“江霁。”小“张”率先伸出手友好地自我介绍。
“你不是姓……好吧,庄齐白。”庄齐白回想了一下保安大叔的口音,顿时接受了。
江霁微微一笑:“也没叫错,我也是辅警小张。”
“那你这是?”
“真名,江霁。”不得不说,江霁这双桃花眼迷惑性太大,明明两人才第一次见面,语气温柔得像是旧相识。
但庄齐白完全不为所动,他伸出手虚握了一下,眼睛里明晃晃地写着,上来就想套近乎,非奸即盗。
江霁人如其名,舒朗大气,离得近了气质更明显,最普通的休闲服被他穿的一股世家公子味。他双手插兜,望着湖面悠悠开口:“已经快成熟了啊。”
庄齐白正想溜走,闻言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想了想,还是心一横,转过来对江霁道:“你都看到了?”
江霁闻言一笑,轻声道:“看到了,道友很厉害,只是我刚入行不久,看不出道友的道法门路。”
庄齐白听了,心里稍微舒服点,问道:“你说‘它’快成熟了,是什么意思。”
江霁抬头看了看天,冷不丁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有点不好意思道:“师兄,我好像有点感冒了,我们能不能先找个地方避雨啊。”
庄齐白瞅了他一眼,默默分了一半伞到他头顶上:“跟我来吧。还有,别叫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