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不久我才发现他先前居然不会游泳,因为他后来一直偷偷在河边练习游泳,被我发现之后,他才袒露并不会游泳的事情,道当时因为情况紧急,想也不想的便跳入了水中,入了水中后才想起自己不会游泳,为了避免以后再出现这种有心无力的情况,他遂开始苦练游泳,但又怕我担心,便偷偷的练习。
我真是庆幸他运动天赋十分出众,第一次下水的人居然能无师自通,但我确实也有些后怕,若是他下水之后不知道该如何浮起,那么当日便可能是一起悲剧了。
我嘱咐他日后莫要再如此冲动了,做事之前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安危,他也答应了我。
我见他答应的爽快便不再多言,相信他是有分寸的人,后来关于小瓷瓶的事儿,我也渐渐忘了,直到十五岁时的一个夏天,我刚刚从山上采药回到村子里,刚一进家门,他后脚也跟了进来,脸上洋溢的笑容好似捡到宝的孩子,他兴冲冲的从怀中掏出两个精致的小瓷瓶给我,“抱歉,说了不会让你久等,但居然已经过了三年了,这年头挣点钱可真难”
我并没有因为眼前的小瓷瓶而感到高兴,而是看着他鼻青脸肿的脸问道:“这瓷瓶是从何而来的?”
他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僵住,“这是我自己挣来的,你放心收着便是”
我皱着眉道:“是不是又跟人家打架了,还是做了什么危险的事?”
他道:“怎么会是又跟人家打架了呢?难道我是一个做事没有分寸的人吗?”
其实不怪我会如此问他,实在是他常常在村镇里做一些路见不平之事,虽然帮助了一些人,但也受了不少的伤,我知道在他心里只要是正义的事便应该去做,但这对关心他的人来说却是一种煎熬,心时时刻刻为他提着吊着,但其实他做的是对的,我没法说什么,实在是让人气恼。
我稍微缓和了些语气,“我只是不想让你受伤”
他灿烂一笑,“我知道你是关心我的,但是你放心这两个小瓷瓶,绝不是我做危险的事得来的”
“那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他摸了摸头,不好意思道:“是我着急给你这个惊喜,跑得太快,不小心摔伤了,怕你笑话我,你才没有告诉你”
我噗呲一声笑道:“多大的人了还像小孩子一样,跑步都能摔倒”
他也不好意思的笑着,“我就说了你会笑我的”
我笑着笑着,心里突然一滞,是啊,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今年十五岁了,还有三年,他便要从军入伍了,他不像别的人,把从军当做是一种负担,这对他来说是必须要做的事,我们能像现在这样在一起的时间也就只有三年了。
他见我情绪有些沉下来,问道:“怎么了?是这小瓷瓶上的图案不好看吗?”
我不想给他泼冷水,摇头道:“不,很好看”
“你喜欢就好”
那日我送他到门外,回了屋内,我拿出那两个小瓷瓶想仔细端详着,这一看才发现小瓷瓶上蹭上了微微的血迹,心里难免觉得有些异样,便追出去,想要问问他。
待离他只有一个巷子的距离时,见几个同他一样大的男孩子拦住了他,我躲在墙拐角处,观察着那里的情况,只见那些人道:“原来你多管闲事是为了给心上人买礼物啊”
他蹙眉道:“你们还真是阴魂不散”
为首的男孩道:“咱们的梁子是结定了,以后我便盯上你了”
他哼了一声道:“明明有手有脚,却要在路上抢劫财物,莫是不知羞愧为何物?”
那些人阴阳怪气道:“我们可没有你那么光明伟岸,谁知道你真的是路见不平,还是为了失主的赏金”
“小人之心,岂能夺君子之腹?”
领头的男孩怒道:“叫你还嘴硬,兄弟们给我上”
他们以多欺少,我担心久安会吃亏,但又不敢贸然出去,以免令他瞻前顾后,但见他一个人招呼五六个比他还大一点点的人,虽然平时他身上功夫也不错,但毕竟对方人多势众,渐渐已经有些落于下风了。
我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想着如何能不动声色的帮到久安,就在我着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时,我见到一个堆在巷子杂物里的锣,这锣是每家每户都有的,若遇着火等紧急情况时敲响这个锣,便有潜火队的人赶来了。
我急忙跑到杂物堆旁边,拿起那个锣,重重一敲,附近的人家听到这锣声便已经从家里跑出来查看是否有火情了。
我回到那个巷子口,他们明显也是听到了,担心出来的人越来越多,会发现这里的情况,领头的男孩道:“这次算你运气好先放过你,下次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他手中不知何时持了一根棍子,道:“说大话也不怕闪着腰,咱们谁揍谁还不一定”
那些人的确也没落着好,也不再与他纠缠,转身便跑了。
那些人跑远后,他扔下手中木棍,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布袋子,打开一看里面都是碎了的瓷片,他叹了口气,扔在一旁,“本来没想要失主的谢银的,但加上那角银子刚刚好购买十个小瓷瓶,便也要了,倒叫人以为我是为了人家赏银的,这些家伙阴魂不散,要不不至于把你们弄碎了”
他在土里浅浅挖了个小土坑,然后把那布袋子放了进去,才起身跑走了。
周围人家的居民已经出来了,见没有火情,但不知锣因为何故被敲响,正在外边观察情况呢,我则是走到那个巷子里,捡起埋在土坑里的碎瓷片,趁着潜火队来之前溜走了。
那之后,我与久安之间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我当做不知他是因路见不平才得来的那两个小瓷瓶,也当做不知他是因为招惹了那几个混混才要搬来我家旁边与我们做邻居的。
敲锣的闹剧之后,的确像那几个混混所说的,他们盯上了我,时常想在我家附近惹些事情,他也是怕那些混混会找我麻烦,这之后倒是与我形影不离。
我家即是一个小药铺,有不少的客人会直接到家里来找我问诊或者抓些药,但是这些人在附近每每做些破坏,弄得药铺里的客人渐渐变少了,但没多久,这样的情况便好转了,因为久安会带着他的兄弟们去教训那些小混混。
一来二去,他们放弃了给药铺搞破坏的法子,而是会在路上盯上我,我总是需要去山里采药的,久安为了防止我落单,每次采药都随我一起,没有一次落下的。
在山里时,那些小混混也曾经拦路跳出来过,久安就知道这些家伙阴魂不散,每次外出都要带着一个木棍,还将弩箭做了改良,可以固定在手腕上,只要他们敢来,必定不能让他们讨到便宜。
因为这些小混混的阴魂不散,也许还算是因祸得福了,久安的武艺有了长进,自身在街头对战中学来的武艺,从开始的以一制一、以一敌二到后来的以一敌十,他自己摸索出了一套属于他自己的功夫。
到后来即便不靠武器,光凭自身的硬功夫,也能打得那些小混混们落花流水,仓促而逃。
也是自他彻底打服他们的这天起,那些小混混才不再出现在我们周围了。
但我们依旧是邻居,之后的三年里,我们便住在对方的隔壁,他时常会来我的药铺中帮忙,帮我清洗草药、晒草药,再分门别类的摆放草药。
不上山采草药的时候,我们便坐在一起看书,他看他的兵书,我看我的医书,俨然是一种岁月静好的日子,但这样美好的日子总是会不经意便从指尖溜走。
转眼三年已过,有一日娘亲问我,“娘看你与久安那孩子也称得上是青梅竹马,他有没有对你表露过心意呀?”
我摇摇头,“没有”
娘亲有些诧异,“那孩子怎么回事,难道还要女孩子先开口吗”
我道:“我想他是笃定要去战场的,所以才未开口吧”
娘亲道:“这是你替他找的理由,无论什么原因,喜欢与不喜欢都应该说清楚,难不成叫你等着他吗?”
我有些窘迫,我们两个之间好像就是互相相伴的长大了,但谁也未曾说过喜欢。
娘亲道:“那你是怎么想,你也说了,他是必要从军的人,那可是一条不知归期的路啊,你看你爹爹,十八年了,去了战场再没回过一次家,如今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也愿意步娘的后尘吗?”
我笑道:“这世道很难找一个没被前线召去的年轻男子,战争一日不结束,与爱人的长相厮守便一日不能由我们做主”
娘亲叹了口气,“你倒是比娘看的更明白,那你可想好了?”
我坚定的点头道:“想好了”
似心有灵犀一般,在久安入伍前的三个月,他带着我来到了村后的一个百年梧桐树下。
夏天时节还有闷热,风好似有些偷懒,停滞在空中,梧桐叶只微微的拂动,带着斑驳的光影在我们两个人的脸上散漫的移动。
知了在树上叫着,我知道他有话要说,所以耐心的等着他开口,他似乎在鼓起勇气一般,终于开口道:“你......愿意等我吗?”
他没有问我喜欢他吗,而是直接问我愿意等他吗,也许这么多年的相处,早已在不知不觉间突破了友情与爱情的界限,不必言说便已然心有灵犀,不需要用问话来确定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道:“多久?”
他显然也有些诧异,我回的竟然这般直接,他认真的想了想道:“三年,最多三年,我一定回来娶你”
我道:“好,那我便等你三年,若超过三年你还没回来,我一定不会等你”
他很满意我的答案,走近一步牵着我的手道:“不会让你有这个机会的”
我也笑了笑道:“那还得看你表现”
他笑着从怀中拿出一支古朴简洁没有太多装饰的白玉簪子,“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但也是从我曾祖母那一代便传下来只给顾家媳妇的簪子”,又走近一步,替我簪上那根白玉簪子。
簪完之后,我扶了扶发簪,问道:“好看吗?”
“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我笑他,“难得你除了兵书,还看了两本诗词,就是这诗有些背串了”
他又走近一步,笑道:“无碍,你配得上这世间所有美好的诗词”,他右手托起我的腰,令我微微踮起脚,柔软的唇瓣刚刚好碰到他的唇瓣。
世间所有美妙的感觉都仿佛汇集在这一瞬,就在这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的百年梧桐树下,鼻尖闻到夏日琪花瑶草的馨香,耳边知了的叫声消退,只有微风拂林的叶动声,身上洒着的是暖洋洋的光影,感受着彼此的呼吸心跳,和唇齿之间的那轻柔曼妙。
三个月之后,新军的队伍要出发了,九月大地已染霜寒,在这种时候出发,无论是离别之人还是送别之人的脸上,都有一层霜寒之气,但我却不能表露出悲伤之情,我要让他毫无负担的离去,让他去到属于他的舞台,所以我伪装着自己的情绪,在众新军之中找到他时,笑着对他道:“从今日起就是士兵顾久安了,未来的未来,你还会是千户顾久安、校尉顾久安、将军顾久安”
他摸摸头道:“若真是做到将军顾久安,怕是三年的期限便要失言了,不过只要做到校尉顾久安,便可以带家属了,你且等着我,三年后一定会是校尉顾久安”
“好,我且等着呢”
“到了秦州那边,不知通信方不方便,若是可以的话,我每个月都给你寄一封信”
“没关系,秦州偏远,书信难通,无论车马多慢,你有这份心便足够了”
他双手捧着我的脸,逗着我道:“我家静和这般善解人意,我真怕到了那心里思念的狂草会疯长”
“我害怕你这个武痴,一心扑在战场上,早就忘了我的样子”
“怎么会呢”,他从怀中掏出一张叠好的纸,“我早就把静和的样子画下来了,天天放在我的怀中,想你的时候便多画几张,才不会忘了你呢”
我看见那纸中我的仪表的时候,本来压抑的难过的心情瞬间转成又气又笑,指着上面画着一个亲娘都不认识的人丑八怪道:“这是哪里的丑妖怪成精了?”
他将画纸拿过来,“怎么了,这不是很像吗”
“顾......久......安”,我真没想到再次喊他大名的时候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我玩笑道:“你莫想再回来了”
没想到一语成谶的一句话,他真的没有再回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