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红色荒漠里,一个身影蹒跚走着,很久之后,他终于不受力般倒坐在地上,他的额角流下一滴汗。
独裁、掌控、统治,这些信念无时无刻不在侵袭他的思想,没有办法把这些东西驱赶出去,只能任由它们腐蚀自己,五脏六腑都烧焦后,好像这些信念本身就是他的追求。
言威想起小时候他的父亲时常对他说的话:历史是胜利者的历史,所以如果想改变历史,就去做个当下历史中的罪人,因为百年后,所有的罪人都是开拓者,都是先知与领袖,除非你本身就失败了。
但言威向来不认为他父亲说的是对的,尽管胜利失败都是相对存在,但世界上一定存在某种准则,这个准则就是天道,在天道下,正义与邪恶都存有倾向性,神与魔并不共存,就像两百多年前沉家的作为一般。
初代的掌权者应该是季雨雪和沉初光,但从没有规则说以后的掌权者只能是这两个家族。有能力者上。
但历史却让季家和言家传承了两百多年,不以能力为基础,以姓氏为基础,所以到言威这里,他想改变这一局面,他反对言霏将掌权者托付给他,而是该让更有能力,心怀苍生的人来,甚至,可以取消掌权者法案。
后来的剧情与他最初的预想截然相反:他成了最年轻的掌权者。
这些记忆涌上来的时候,言威难得痛心片刻,痛心之余,又庆幸自己父亲已经死亡,随后五脏六腑再次陷入焚烧。
很想一了百了,但做不到,用尽全力也只能打伤自己。
慢慢的,言威站起来,他慢步往前走着,眼神逐渐从迷惘变成坚定:他要离开这里,建立他的历史。
不,他与他父亲的历史。
“叮——”又是一个电话响起,电话那头说了几句话,时咎“嗯嗯”两声便挂了,他朝沉皑摇摇头:“也联系不到言威。”
沉皑拧起眉心,心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言威会去哪里?一切可能找到他的地方都没有音信,联系不到,连夏癸也不知道,像凭空消失一般。
如果找不到他,当前只有一个办法:主动出击。
季水风提供的信息是那位最近在文明中心屠杀能力者的是一个拥有隐形能力的人,这个能力在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不是文明中心的人,还不能贸然行动。
“她说目前是两个人,一个是隐形的,另一个是黑衣服。”时咎说,说完上下打量沉皑,调侃了一句,“该不会是你吧?”
沉皑淡然笑了一下说:“如果是我,你该庆幸,至少我不会杀你。”
时咎刚要满意这个答复,沉皑又接了一句:“麻醉就够了。”
时咎无语:“大可不必说最后一句。”
之前已经有过猜测,那位黑衣服的多半是舟之覆,只是不知道另一个是谁。
时咎问:“舟之覆跟言威合作能做什么?”
这个问题想都不用想,沉皑便面无表情地给了他答案:“言威给他承诺,杀死所有能力者后,让他当掌权者。”
时咎沉默须臾,不理解道:“他怎么就那么想当掌权者,言威会不会给他都是个问题。”
以前听江遂提起过,舟之覆对权力有一种异样的执着,现在看来,这份执着已经让他不择手段了。
沉皑站在窗边往下看,除了一片未重建的废墟、残砖败瓦,整个文明中心街道都没什么人,只是大楼里几乎都亮着灯,跟前段时间所有城区隔离时一样。
他低声说:“我主动下去引他们出来。”
时咎毫不犹豫说:“我跟你一起。”他想了想,补充道,“在他们眼里,我才是那个有能力的人,是他们的目标,我去更合适。”
沉皑回过头看他,微微皱起眉。
时咎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可以瞬移,紧急之下也许还有奇效,这个未被完全证实暂且不谈,如果真的有危险,他从梦里醒来也是安全的,下一次进入梦中,又是一个完整且活生生的人。
只是沉皑不太愿意因为这样而置他于险地。
见他不说话,时咎往前几步走到他身边,轻声对他说:“你别担心我了,我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痛一痛就没事了。”
沉皑叹了口气,目光从时咎的眼睛挪到他脖子上,忽然沉皑抬手,手指覆上那根一直未被时咎取下来的脖环,眼里的情绪晦暗不明。
但时咎立刻读懂了,那是抗拒,于是他换了个说法:“那我们一起吧。”
沉皑视线又转移到时咎的目光,片刻,他沉闷地“嗯”了一声。
时咎突然想起什么,他问:“你为什么一直隐瞒你有能力的事?”
“不想让人知道而已。”沉皑简单揭过。
不想让人知道他曾经最开心的两年。
“叮——”思绪还没飘出去,沉皑的手机再次响起。
是季水风。
电话一接通,她的声音立刻直直冲出来,简单清晰:“掌权者大楼,单赫死了。”
沉皑捏着手机的手一紧,立刻挂了电话。
“去掌权者大楼。”
路上几乎没人,自从关闭大门的文明中心广场早失去往日神采的热闹,路面的坑洞被修复一些,但依然未能完全复原,看上去一片残垣断壁。偶尔走过的人也是行色匆匆的普通人。
沉皑的脚步非常快,步伐也很大。
路过一个抱紧自己包的人,看见沉皑依然礼貌性叫他一声:“沉先生。”
沉皑朝他微微点头,继续往掌权者大楼走去。
时咎匆匆跟在后面,他觉得不太对,问道:“言威消失了,单赫死了,那掌权者这个位置现在没人了?”
沉皑抿唇,想了想说:“掌权者有应急方案,所有在位者均无法出面时,会有一个代理人,但我不知道他们拟定了谁。”
这个代理人通常来说只是一个摆设,因为两百年间没有出现过同时只有一位掌权人的情况,也没有出现过所有掌权者都无法出面的情况,安定安宁太久,以至于到后来他们有没有设置这个代理人都存疑。
但言威的失踪太匪夷所思了,现在连单赫也死了,到底是……
电梯打开,两人脚步很快接近掌权者办公室。
旁边已经有安全管理中心的人了,他们最近的工作一直都在处理这些能力者的尸体。
偶尔没有能力的人会羡慕有能力的人,但现在没有了。
旁边随时出入的人看到沉皑都朝他恭敬地微微点头。
单赫的尸体扭曲地呈现在他自己的办公室,他趴在办公桌上,下半身完好,上半身呈烧焦装。沉皑推门时刚好看到季水风从单赫手里拿了什么东西出来。
安全管理中心的人都没说话,安静地处理现场。季水风举起手里的透明袋对沉皑说:“掌权者名册,没了。”
他死前拿掌权者名册做什么?时咎看着那个透明袋子里基本烧得只剩一个角的资料本,心生奇怪。为什么又是烧死?而且这个烧伤的痕迹,很眼熟。
“是被人杀的。”季水风示意办公室里清晰可见的痕迹。
一目了然。沉皑微微点头。
看来舟之覆和另一个人,不仅屠杀普通能力者,连掌权者也杀,真正的无差别屠杀,很难不怀疑在他们把这些能力者屠杀干净后,自己会不会也受到言威的灭口。
但时咎心想既然他们达成协议,应该也是确定自己最后能活着吧,如果不确定,只能说明舟之覆这人脑子确实少点东西。
时咎抿唇看着这个现场,往季水风身边走了两步低声问她:“你有没有觉得这个烧法在哪儿见过?”
季水风朝他重重点头,她想到了。
他们当时一起从地下医院上到B区后,那些小孩里,有人就是被这么烧死的,除了被烧的本人,周围没有任何一块地方有火焰的痕迹。
原来如此,两人同时猜到了伙同舟之覆屠杀的另一人是谁了。
时咎当时觉得匪夷所思,就算有人带了燃火设备,也不应该是那种制式的燃烧,现在单赫也是这么死的,结合前几天的集体越狱,那么这两天活跃在文明中心里的人就一目了然了。
怪不得,怪不得他在监狱隔离、与凌超建起冲突的时候,对方突然问:你知道一千度有多烫吗?
时咎正在想,季水风的手机铃声打断他的思路,他看着季水风出去了。
所以那小孩的能力是和火相关的,难怪和发病的人、群魔乱舞的人相处一晚上还能安然无恙,但……
等等,还有一个隐形的,不止两个人,可能是三个!
时咎向沉皑大致解释了一遍,沉皑淡淡说:“如果隐形的出现在我身边,我可以察觉到。”
现在就等这个不知死活的撞上来了。
时咎忽然想起来,沉皑的能力是和能量磁场有关,每个人存在的空间里肉眼看不到的地方依然有无限的物质,但如果某样不属于正常物质的生物靠近,他能感知到。
时咎说:“我们现在要找到凌超建。”
沉皑:“嗯。”
正说着,门发出“砰”一声巨响,季水风一巴掌拍在门上。
时咎转头,却见她脸色惨白,走进来的时候踉跄了一下。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时咎皱眉问她:“你怎么了?”
她的嘴唇有些抖,做了几个口型却没有把想说的话说出口,最后强忍着吞下情绪,咬着牙说:“有人在……有人在……水风医院屠杀!”
什么?时咎眉心一跳。